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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5月2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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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
年逾八旬地毯工匠,传承手工织毯技艺
曾为周邓纪念馆织就《海阔云舒》(图)
口述 周国利 采写 张一然
周国利

  天津地毯工业底蕴深厚。历史资料显示,1929年,天津有地毯厂和作坊303家,织机2749架,工人11568人。上世纪80年代,天津地毯工业根据国际市场需求,创新设计了一批不失传统韵味,又能适应现代人审美的地毯,占领了国际市场,也诞生了诸多佳作。周邓纪念馆内的《海阔云舒》壁毯,便是其中的重要代表作。织做这块壁毯的参与者之一周国利,自幼学织地毯,一辈子兢兢业业只干一件事,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少年时到织毯铺当学徒

  公私合营后吃上了商品粮

  1938年,我出生在武清县(今武清区)崔黄口镇东高坑村。家里穷得饭都吃不饱,所以只上了两年小学,13岁经人介绍到天津市里学手艺,在解放桥附近、靠近东站的一间裁缝铺当学徒。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雨,路面上都是泥水,我一个人从武清家里出来,搭乘一辆马车往城里走,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到达市区,路才算好走点儿了。

  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学徒还沿袭了旧社会的规矩,“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师傅传艺,管徒弟吃饭,没有薪水,三年出师后再给师傅白干一年活。裁缝铺只有一间大平房,几个徒弟晚上睡在“二棚”,就是在屋里靠墙搭起一个架子,放上木板,爬上去睡觉。当学徒很苦,我每天凌晨两点就得起床,生炉子,烧热水,倒马桶,各种杂活都得干。因为我来得最晚,师哥们都能支使我。一直忙到天擦黑,铺子关门,我再把里里外外拾掇一遍,才能睡觉,可是睡不了多会儿,也就该起来了。

  东家始终嫌我个子矮,不待见我。半年后,没跟我直说,跟介绍人说了,把我打发回家。家里又找人给我介绍了一家织毯铺,在城里唐家口运兴里41号,东家姓张,是武清崔黄口后巷村人,跟我家一个亲戚同村。介绍人捎来话:“东家说了,不管一个村不一个村的,死活也不管,打算在这学,就学。”我认准了进城当学徒,甭管东家说啥,那也得去。

  织毯铺一共四张机子,十二个工人。我每天半夜3点起床,给东家买早点送过去,再给师哥们买馃子、浆子,还得盛到碗里,摆好。大伙儿都吃完了我再吃,然后刷碗。接着下门板,清扫整理,给师哥们打下手,时不时还得去东家的家里干点儿零碎活。

  1952年公私合营,我进了地毯生产合作社,地址在赤峰道55号,正式开始学织毯。合作社的学徒还是老规矩,但比过去强点儿,每个月给3块钱工资。过去织毯铺管饭,现在给钱,不管饭,我们就去三个小饭铺赊账。早晨吃馃子、大饼,中午吃烩饼,晚上吃棒子面野菜馅的菜团子。每个月关钱后再去结账。但是3块钱不太够花,只能是这家少给点儿,那家少给点儿,到下个月继续赊欠。

  进了合作社,我就成了正式工人,算工龄,转为非农业户口,吃商品粮,全家人都替我骄傲,全村人都羡慕我。1958年,我调到位于黑牛城道的地毯二厂,因为技术好、经验丰富,当上了管着几百人的工段长。

  回归武清崔黄口

  以老带新传授技艺

  1980年,崔黄口镇与天津地毯公司联办地毯十四厂,地毯公司派人来做企业管理和技术指导,我调到这家企业,可以说是重归故里。当时厂里只有一个车间,有一些有经验的老工人,又招了一批手脚麻利、心比较细的年轻工人。一个机台四个人,一个老师傅教四个机台,带着年轻工人边学边干。

  手工织毯技术,点一个点,剪一个头,叫“剪头”。这个好学,会剪头了,照着图纸,一个点剪一个头就行。但这一批地毯织完以后,下次换了新图案,就不会干了,还得再培训一次。如果仅仅会剪头,只能算熟练工,技术含量比较低。

  学徒工开始干时一天能织出两三厘米就算不错的,最少得干两年,才能学好这门手艺。如果毛线头插错了地方,就得拆了重织。拆比织麻烦,重织更麻烦。一个机台四个人同时织,要是其中一个人织错了,拆掉重织,其他三个人都得等着。因为一个机台的进度必须一样。一旦学成出师,就是一门手艺,到哪儿都能挣钱。不掌握手工织毯的传统手艺,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没有核心竞争力。

  工厂的规模扩大得很快,到上世纪90年代初,厂里已经有六七百名工人了,产品有90道、120道、装饰式栽绒地毯和氆氇式地毯,商标是“龙湾”“风船”,主要做外贸出口。效益最好的时候,每年出口创汇几百万美元,在国际博览会上获得过金奖。那时候我负责三工段,有四十几个机台,后来又负责全车间的质量、技术管理。三工段在天津地毯行业很出名,因为质量过硬,生产的地毯不用检验就可以直接出厂。

  1997年7月,我们地毯十四厂承接了一项重要任务——为即将竣工的周邓纪念馆织做特大型壁毯《海阔云舒》。这块壁毯长14.35米,高7.23米,原稿由著名艺术家、艺术设计大师周令钊、陈若菊夫妇共同绘制,画面表现了周恩来、邓颖超的革命情怀。我们要用纯羊毛线材质将这幅画编织出来,让壁毯上的白云飘动起来、海浪翻滚起来,对技艺水平的要求非常高。

  参观者误以为那是一幅油画

  想不到是咱手工编织的壁毯

  这块壁毯太大了,要分成两块完成,再拼接为一体,做到天衣无缝。在工艺上,要求远近结合、虚实结合、明暗结合,要体现出波浪翻滚、祥云飘逸的立体感,体现出海天一色、浩瀚无际的空间感,还要体现出云海茫茫、缥缈旋绕的整体感。而且,从拿到油画大稿到交付的时间节点,仅有不到四个月,工期非常紧张。

  壁毯用色过渡大、色差小,色号超出常规,我们的染纱化验员反复调试,终于染出了近80个生产所需的色纱小样,配制出正式染纱配方。羊毛线的颜色越多,图案就越丰富,但线多了排线时太密,操作难度就更大。织毯车间先后试制了四块样品,大小都是一平方米左右,开始是120道,发现太密了,没法织,最后减到100道。

  我们在全厂挑出14名年轻工人,要求是:脑子好、心细、手艺精、干活快、责任心强。这些人需要并排坐在一起,低着头来回剪头、插线,快慢进度、手艺水平,必须一致。光低头干活儿还不行,要一边干一边琢磨,自己干的这个部分合格吗?跟两边的工友织出来的效果衔接和谐吗?比如织白云,脑子灵活的人织出来的白云绝不是这一块大白,那一块蓝白,旁边一块灰白,而是一点点过渡下来,和天上飘着的白云一样。这是织地毯,其实也是画画。

  大伙儿都很清楚这是一项重要任务,也为能参加这项任务感到光荣,干得特别认真。刚开始织时进度很慢,每人一天织三厘米,后面逐渐加快,一天能织三十几厘米了。像我们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师傅,看到局部就能感觉到整体效果,会告诉工人,织得不错,颜色过渡很自然,或者是哪里不行,提出来,让他多注意。壁毯的薄厚有明确尺寸,这也是工艺上的要求。另外,比如我旁边的工人织到花纹多的部分,配色编织的难度可能大一些,我就得帮着织,多织出一两寸,行话叫“织宽点儿”,意思是替旁边的工人分担一些。

  我们没日没夜地干了三个多月,最终圆满完成了任务。那么大一块壁毯,各部位的衔接都非常自然,好像是一个人织成的,手法都一样。在周邓纪念馆瞻仰厅,迎面耸立着周恩来、邓颖超的汉白玉雕像,背后正是我们织就的这块壁毯《海阔云舒》,气势恢宏的画面衬托出伟人宽广博大的胸怀。后来听说,很多参观者都误以为那是一幅油画,想不到是咱们天津工人手工编织的壁毯。

  1998年,我年满60岁,正式退休。这一辈子有苦也有甜,苦在学技术的艰辛,甜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凭着一手过硬的织毯技术,收获了事业和荣誉。有愿意钻研织毯技术的人找我请教,我还是会毫无保留地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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