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觉得“天青色等烟雨”这句诗很有禅机，便铺开宣纸，想写上另一句周杰伦在歌曲《青花瓷》中所唱的“而我在等你”。但当笔快要着墨时，我又顿住了。心想，这真的是我当下的心情吗？很显然，不是，真的不是，我的真实想法只是前半句“天青色等烟雨”。

　　对于天空的颜色，我们通常使用蓝色、瓦蓝、蔚蓝来描写，如果看不到蓝色，或者无法形容蓝色的极致，就只好用碧空如洗来一笔带过。我天生色弱，对颜色没有清晰的辨别，常将红、褐、绿、灰等颜色搞混，好在能分辨出红绿灯，也能看清路边的男女，不然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

　　宋徽宗终究是丹青高手，连做梦都与诗画有关。我以为，他梦中出现的诗句“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确实是神来之笔，而且也非常可信。前些年，有位著名作家梦中得了一首律诗，很是得意，不料发出去，却被人提示乃是一首唐诗。作家言之凿凿，那诗的确是梦中偶得，此前他真没看过那首唐诗。于是，有人便说作家如何狡辩虚伪不诚实等等。当时，我看到这个文坛怪事不知如何是好。但如果到了今天，再遇到这样的事，以我的创作经验，说不定我还真的要挺那个著名作家呢！我们必须承认人有幻觉，在幻觉中是有奇思妙想的。在夜梦中，我不止一次梦到某些灵感的词句，有的用来写诗，也有的用来写小说、写散文。当然，这些灵性的词句，不一定别人就没用过，即使别人用过，但作者此时要表达的内容，也和原来的情感思想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有些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就说这句“雨过天晴云破处”，在有的版本中就将诗中那个“破”字改为“开”字，从表词达意上看，应该问题不大，但从文采及发声看，发去声的“破”无论如何要比“开”好得多。这不禁让人想到贾岛为“推敲”二字所费的苦心与周折。

　　天青色是宋徽宗所喜爱的，因其是皇帝，他便可让制瓷的人想办法去创制这种颜色。我不是汝窑人，无法知道为了完成皇帝的圣旨，那些能工巧匠是如何煞费苦心一窑又一窑地反复试验。既然诗词中出现“天青色等烟雨”，相信这等烟雨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环节，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诸葛亮的“草船借箭”“借东风”。古人真的是谦虚啊，一个“借”字，便将一部《三国演义》搞得有声有色。如此，这个“等烟雨”是否可以直接写成“借烟雨”呢？当然可以。不过，依文字书写的规矩，在一篇文章、一首诗词中，最好不重复用同样的词语，否则就显得黔之驴了。我觉得，“借”这个字的发明太好了，它把人和人的互相帮助、承诺守信的关系，表达得没有比其再准确的了。尤其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借钱借粮几乎每个家庭都经历过，哪怕是当时的权力阶层。即便如此，到了创制天青色需要烟雨的助力时，诗人还是用了耐心的“等”字。等是有禅机的，是有机缘的，是刹那可以永恒的。而借就不可以，借往往是对方肯定有，再者，这借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还”字，民间俗语不是一直有“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说法吗？假如用了“借”，你将来拿什么还，你又将怎样还？而“等”就不同了，“等”是自愿的，是缘分，甚至不讲条件的。

　　不知道别人对宋徽宗“天青色等烟雨”有何感想，写来写去，我忽然更对下一句“这般颜色做将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将来”是一种预示或暗示吗？如果是，那汝窑烧制的天青色，就是今天收藏界奉若神明的颜色吗？我不懂各种瓷器的个中奥妙，也不懂天青色究竟好在哪里，我总觉得人们收藏主要的价值是物以稀为贵，然后再附加其文化历史工艺价值。毫无疑问，宋徽宗金口玉言指定的天青色汝窑瓷，其价值必然是天花板级别的。不要说是一件完整的工艺品，就是一片破碎的汝瓷，也足以让很多玩家如获至宝。有一年，我去景德镇游玩，一位景德镇瓷器研究专家邀请我到他家做客。进得院里，先是被两条德国黑背狂吠，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接着，踩在他家用各种瓷器碎片铺就的甬道上，再看到四周院墙的墙壁上，也贴着烁烁闪光的瓷片，你不能不想到奢侈无度那样的词汇。见我有点惊讶，朋友说，都是废品，扔了可惜，就想到用于院内装饰了。我说，屋外都如此讲究，屋内肯定有镇宅的宝物。不然，你也不会养两条这么名贵的德国黑背。朋友笑而不语，大约他也承认我的猜测。

　　朋友家里确实有很多宝物。那些宝物，是景德镇几代瓷器大师的作品，也有的是朋友出的文化创意，他专门请有名的画家创作的。我深知，这些宝贝正如宋徽宗所言“这般颜色做将来”。我也深知，那个将来绝不仅仅是指将来的价格，更多的是指它将来的艺术价值。否则，宋徽宗何必不好好当皇帝，而一门心思做他的艺术家呢？

　　想到此，我随即笔蘸浓墨写下了“待烟雨，做将来”。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北宋末年，在汴梁某个春天的早晨，和赵佶先生一起徜徉在杨柳依依的湖边，等待烟雨的到来。

　　2024年3月10日 西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