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是在这山里度过的。

　　早晨，一只山喜鹊把我喊醒后，就忙它自己的事情去了。院子里的蜀葵开得正艳。五只刚出窝的小麻雀，尾随母亲，蹦蹦跳跳找零食，兴奋得叽叽喳喳个不停。前天割去的韭菜，又钻出了一茬嫩芽。随手摘下一根黄瓜，胡噜两下就直接放进嘴里。虽然太阳还在山的那一边，山里的早晨还凉爽得很，但我心里明白，端午过了，山杏儿黄了，麦子该开镰了，夏至正迎面而来。很自然想起一句谚语：“夏至有了雨，好比秀才中了举。”

　　偶尔的山居生活，貌似荷尔德林的“诗意的栖居”。可我清楚，现代人的诗意栖居，已经演变成一些人眼里田园牧歌式的农家生活——但剔除了锄禾日当午的辛劳，过滤掉了化肥、农药、污水等日夜不停地对大地的侵扰。“当那崇高者为我们耕种田地”，此刻，他也无法保证耕种出来的食物是崇高、安全的了。

　　所以，真正的诗意的栖居，大概真的只能在诗歌里实现了。

　　所以，真正的歌者，他所创作出来的作品，可统称为大地诗篇。

　　大地承载了太多，物质的、精神的。既有高山大川，又有沙砾溪流；既有光荣与梦想，也有苦难与哭泣。“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多么浅显的道理，又是多么深刻的启示啊！可以说，优秀诗人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心境，都是来源于那颗饱含着爱的心灵。没有爱的自由，何谈诗！

　　于是想起了我们伟大的诗人陶渊明、杜甫。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陶渊明归去的，不仅是快要荒芜的家园，更是突破心灵的枷锁，就像荷尔德林诗中所言：“但我欲前往高加索！/因为至今我/仍在风中听说/诗人，像燕子，是自由的。”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当下，多少人在逼仄的高楼阴影里生活，在穿梭的车流中躲闪，想起杜甫这两句诗，内心又该作何感想呢？

　　大地的苦难就是诗人的苦难。当现代文明的迷雾将人们的心灵层层包裹、呼吸困难的时候，一个有担当的诗人写出的诗句，应该像山间清澈的溪流，滋润斑驳的人间。

　　“任何一种艺术，如果长期为人们所钻研，就会逐渐显示出它所内蕴的尊严、秘密的思想及它和其他艺术形式的联系。”（勃莱）诗歌是什么？诗歌是一门艺术，更是一个人的心声。我相信，每个人的灵魂都与远古和当代有相通的地方。而诗歌，是最便捷的通道。当我对着家乡翠屏湖岸边一朵楚楚可怜的黄花心生怜爱，3000年前，《诗经》中就有过这样的句子：“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当我们为生活的五味杂陈感慨万千的时候，自然会想起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当今社会，铺天盖地的诱惑和无节操的行为，冲击着每个人的心性和灵性，也考验着每个人的操守。但如果想做一个真正的诗人，一个能够审视内心的人，无论是抱怨路人甲，指责路人乙，还是迁怒路人丙，都会心生挂碍，找不到自己努力的方向。我告诉自己，不要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一地鸡毛的世俗之中。一个心存大爱之人，对万物都应有一颗敬畏之心，并从中发现和发掘别人忽略的美、浪费掉的情，从而感悟汉语博大的穿透力和震撼力。

　　诗人徐俊国关于“诗人的境界”曾有这样的感受：“诗人按境界从低到高依次为：一、用阴影把阳光弄脏的人；二、在阳光中诅咒阴影的人；三、在阴影中歌颂阳光的人；四、用阳光清扫黑暗的人。这四类诗人对世界观察、理解、判断、把握的方式明显不同，所产生的写作动力也大相径庭，诗歌的力量自然就有天壤之别。诗歌是带了安慰和拯救之心来到人类之间的，我们应该还以敬畏。‘弄脏’‘诅咒’‘歌颂’不是诗人的正业，诗人真正的使命是‘清扫’。”

　　是啊，每天清晨，环卫工的扫帚沙沙响，他们扫除了路上的污垢，扫出了满天霞光和城市漂亮的容颜。如若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其主责，应该是清扫灵魂上的尘埃。

　　一定会的。我相信。而且，我愿意，愿意做一个用阳光清扫黑暗的人！

　　本版插图  张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