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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3月14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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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起来的故乡(图)
刘士帅 题图 张宇尘

  在北方,乡下的女人一年四季极少能真正闲下来。农忙时扑在田里,耕种着一亩三分地;农闲时守在家里,炕上地下,都是把好手。

  母亲就是那个忙碌的乡下女人,季节在变,母亲的忙碌不变。

  深秋一过,天气转凉,粮食进仓了,田野里荒芜了。母亲带着收获的喜悦和作为一个农民满满的成就感,正式回归了家庭。

  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母亲的忙碌在炕上。北方的农村,冬天的那种冷是彻骨的冷,家家户户的土炕上,被褥统一在炕脚处码成高高的被垛。夜里睡觉,稍稍富裕点的家庭,每人总要盖上两三床棉被。

  母亲的忙碌就是从翻新土炕上的那些被褥开始的。先是奶奶的,再是父亲的、我们的,最后才轮到母亲自己的。每一条被子,经历了春、夏、秋三季,棉絮早已不再蓬松,被面和被里也已经不再洁净。母亲每拆开一条被子,都会将被面和被里洗净,晾晒在院子里。滴水成冰的季节,被面和被里很快便冻得邦邦硬,在冬日吝啬的阳光里,凝成一块巨大的画板,上面雕满了鲤鱼跳龙门、龙凤呈祥、牡丹富贵的亮丽图景。母亲坐在土炕上,把旧棉絮慢慢扯开,用事先弹好的新棉花,一点点融入旧棉絮中,重新加工整理。母亲有时坐着,有时跪着,有时还要猫腰……整理棉絮的过程,母亲不急不躁,偶尔会望向窗外。风刮起一片干枯的树叶,穿过被面和被里中间的空隙,一直飘向了远方。那一刻,母亲便有些愣神儿,直到叶子远离了自己的视线,母亲才又重新做起了手中的活计。

  经过两三天的晾晒,被面和被里总算干透了,没了水分,自然变得柔软。母亲用她那双经年劳动,早已经不太柔软的手,把柔软的被面、被里、棉絮贴在一起,开始了新一轮的“创作”。母亲做针线活是村里有名的巧手,针线在母亲手里,焕发出无穷的生命力,它们在被子上游走,带着特有的节奏感,不出三五分钟,一趟引线已经完成了从起点到终点的旅程。一床床旧棉被,在母亲的手中幻化成一幅幅新作品,重新回归到我们的视野,继而又来到我们的身上。夜里,松软的棉絮,带着些微的馨香,抵挡了冬日的严寒,也明媚了沉沉的梦乡。

  家人的棉被翻新过了,母亲并没着急翻新自己盖的那床棉被。她在等待,等待远方的一个包裹。那个远方,在北京的大兴,那里是母亲的故乡。每年秋后,地里的花生成熟了,晾晒好了,姥姥都会叮嘱老姨给母亲寄花生。姥姥家那片肥沃的土地,孕育出了独具特色的花生,老姨寄过来的花生个儿大、皮儿薄,果实饱满,入口微甜。收到包裹的母亲,脸上现出孩子般的惊喜,抚摸着来自家乡的包裹,母亲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了。“一晃,八年没回家了。”母亲微微叹了口气,小声叨咕着。

  姥姥家的花生,成了我们姐弟可口的零食,更是母亲翻新棉被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因为,母亲盖的那床棉被的被角里,每年都要缝进姥姥家当年产的新花生。母亲重复着之前的流程:洗被面、被里、絮棉絮,做被子,最终那些精心挑选的花生,被母亲细心缝进了被角处。小时候的我,完全搞不懂母亲的怪异举动,母亲也并不解释,喃喃地跟我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离开妈去远方自然就懂了。”

  经年累月的田间劳作,提前透支了母亲的健康。我上高中的那年秋天,母亲因劳累过度突发脑梗,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的母亲,明显有些神志不清。夜里,盖着医院统一提供的被子,母亲哭闹着不得安睡。我们想尽各种办法,收效甚微。迷蒙中,母亲忽然喊出家乡的名字,随后又接连喊了几声“妈”,听到母亲那一声声含糊不清的呼唤,我们瞬间热泪盈眶。母亲的呼喊,让姐姐开了茅塞,姐姐火速赶回家,取回了母亲盖的那床棉被。棉被盖在母亲身上的那一刻,缝进被角里的花生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听到熟悉的声音,母亲渐渐睡熟了。

  那一回,我才知道,离开故乡北京的三十年,母亲一直是靠缝进被角里的花生发出的轻微响动入眠的,那微弱的碰撞声,如同远方姥姥暖心的叮咛,让母亲读懂了牵挂,也增添了面对生活困境的勇气,更慰藉了思乡的情绪。那缕淡淡的乡愁,融化进温暖的棉被,也浸润到母亲的生命中……

  母亲走的那一天,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我们将棉被里的花生取出来,放到母亲的棺木里,哭着对她说:“妈,这回您可以回家了……”

  本版题图 张宇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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