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高中的时候,二姐嫁到山下的口子村。我们村距口子村8里路。山路崎岖难行,邮政车都无法进村。
未出嫁时,二姐常到口子村义务为山村小学和山民们送报送信,口子村武姓人家居多,二姐基本上都认识。出嫁后她依然坚持送报送信,大伙儿亲切地称呼她“山村信使”。
那天,二姐送报送信回我们村后,突然下起了大雪。大雪封山,二姐无法下山,便住了下来。夜深人静,全家人围着炭火唠嗑。有一瞬间,我清晰地听见屋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对身旁的二姐说:“雪越下越大,你就在家多住几天吧!”
二姐听了听,马上说:“不是下雪。”
“你听听,多像下雪的声音呀!”
“是瓦楞缝里结霜哩!”
“结霜?结霜也会响?”
“会的,会的。”二姐说,“屋顶上的热气在瓦楞缝里结霜时,就会发出脆生生的铮铮响声。”
我凝神静听,终于听到了瓦楞缝里结霜的声响,好像细微清脆的打击乐,禁不住欣喜地说:“霜响的声音真好听!”
二姐点点头。
当天夜里,我写了一篇小散文《霜响如歌》,让二姐第二天捎到山下,投寄给地区小报副刊。
不久后的一个清晨,二姐风尘仆仆地上山送报送信,大老远就对我喊了起来:“宝娃,宝娃,你快来看,你写的文章登报啦!”
我迅速接过地区小报,打开副刊版一看,《霜响如歌》果真见报了,这是我正式发表的第一篇散文。
二姐只上了不到两年的小学,识字不多,让我给她念念,她要听听文章里都写了啥。
我说:“写的就是那天夜里咱们全家围着炭火,一边烤火,一边唠嗑,一边听瓦楞缝里结霜的声音。”
二姐觉得很神奇:“结霜的声音也能写成文章?”
“对,这是一篇小散文。”
“散文?”二姐又好奇地问,“啥叫散文呀?”
一时,我真不知道如何给二姐解释,只好这样回答:“结霜的声音就是散文。”
二姐眨巴几下眼睛,摇摇头,还是不明白。此时二姐短发上挂着的霜花亮晶晶、光莹莹、烁烁闪耀。霜花衬托着她红红的脸颊,要多美有多美。
“二姐,你刚才提出的问题有答案了:散文就是二姐头发上挂着的霜花。”
“我头发上的霜花也是散文?”
“对,是一篇好散文!”我接着说,“二姐,你这么多年坚持为小学和山民送报送信,无论风霜雨雪从不间断,这要是写出来,该是一篇多么动人的散文啊!”
二姐的脸更红了:“这算啥呀?信和报加起来也没有半斤八两重,一点儿也不费力气。本来嘛,这就是一件捎带脚儿的事儿。那些年下山取信取报,可以顺便买些东西回山村。现在送报送信上山,还可以回家来多看咱爹咱娘几回。”说着,她用手摸摸短发,碎碎的霜粒簌簌落地。
晨光熹微中的二姐,犹如一幅动人的水彩画。在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的霜花映衬下,她静静地伫立着,背景是西山多彩的橡树林,鸟儿欢唱晨曲,春在树根下悸动。
霜是碎碎的冰晶,有凛凛的轻寒,有烁烁的亮丽,有簌簌的脆响。感谢二姐又为我提供了写一篇好散文的丰富素材。 题图摄影:刘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