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天津风起云涌，各行各业的翘楚尽皆云集于此，争做时代的弄潮儿。有高官巨贾，也有奇人异士，能够脱颖而出、令人瞩目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当时有一支民谣广为流传，罗列了天津地界的八个豪门望族：“天津卫，有富家，估衣街上好繁华。财势大，数卞家，东韩西穆也数他。振德黄，益德王，益照临家长源杨。高台阶，华家门，冰窖胡同李善人。”到了“李善人”的孙辈李赞臣，李氏家族的事业迎来了又一个辉煌。

　　清代道光年间，李文照开办瑞昌盐店，李家开始了以盐业为生的道路。李文照之子李春城将家族事业进一步拓展，接办了河南、直隶下属四个县的盐引。李春城的孙子李赞臣长期担任长芦盐区纲公所纲总。当时长芦盐场无论是规模还是技艺都是全国首屈一指的，也为经营者带来了巨额财富，直至今天仍然是著名的非遗项目和工业旅游景区。拥有了大量财富，并没有让李赞臣迷失人生的方向，他兼任殖业银行经理，用盈利又投资了工矿业、金融业等多个领域，包括创办京西斋堂煤矿，投资启新洋灰公司、华新纱厂、怡立煤矿、寿丰面粉公司，并担任这些企业的董事或常务董事，推动了天津城市的近代化发展。此外，他还独资开设了恒昌大米店、新光呢绒庄、新光皮货店、万和堂药店及颜料庄、照相馆，并与人合资经营上海中国实业银行。他还在南市广兴大街附近开了一家专做素菜的蔬香馆，从北京聘来御膳房厨师，菜品不但味道鲜美，还有很精致的造型，颇受时人欢迎。

　　李家分家后，李赞臣兄弟建成了这栋位于今睦南道上的楼房，占地面积约2300平方米，建筑面积约1800平方米，这座建筑也成为一段历史的见证者——“五纲总案羁押事件”。1928年下半年，长芦盐场王君直、杨丹忱、郭少岚、李少舫四位纲总突然被捕，等待接受调查。此前不久，李赞臣因家中银号亏欠外国银行巨额资金而被捕，由于他在商界地位举足轻重，且平日乐善好施人缘很好，获得天津总商会与多名商人联名担保，这才能够以资产抵押清理债务为条件保释。长芦盐场的变故不可避免地牵连到了李赞臣，1929年1月，他在保释期间又被收捕。当时官方给出的解释是，修建津浦铁路要从沿途各省征集资金，这笔钱被允许从盐税里抵扣。但是铁路债务还清后，盐业活动中加收款项部分就应当停止，而芦纲公所并没有及时按规定执行。另外，长芦盐场经营不力产生欠款，以及承担债务的子公司发生了所有权更迭，最终使问题突显，这就是所谓“盐斤加价、公运余利”的罪责。不过民间流传着另一套说辞，说是长芦盐业利润可观，引起官方下场分一杯羹的念头，人们感慨道：“小李善人，一心向善，看来难逃恶人的恶道。”这种传言或许只是乡野逸闻，并无实据可考，却从侧面反映出一个现象，那就是即使在商界和上层精英之外的普通民众之中，李赞臣仍有着非常好的口碑，大家愿意相信他名下的企业，至少是他本人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亏心事。最后，由于各省主张不一致，以及追责很难落实到具体某个人身上，加上李赞臣等人的影响实在过于大，或许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案件审理一拖再拖。1931年，五纲总中的王君直病故，引起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响，天津总商会、各社会团体及各界人士纷纷请愿要求尽快结束审查，释放其他纲总。在各方呼吁下，案件终于草草结案，由芦纲公所垫付罚款。虽然事件画上了句号，但是影响仍在扩散。长芦盐业经此劫难，加上随后到来的抗日战争和自然灾害，风光便慢慢黯淡，不复从前。

　　现在睦南道28—30号的这栋三层小楼，外表朴素，规规矩矩，没有一丝张扬的样貌，却见证了李家从辉煌归于平淡的风雨历程。李家与袁世凯、曹锟、陈光远等近代名门望族联姻，固然为人津津乐道，但更让普通民众铭记于心的，则是“李善人”这一称号背后的诸多故事。起初，“李善人”特指李赞臣的祖父李春城，特别是李春城的夫人“李八老太太”信佛心善，施粥、施衣、施药这些早已化为日常习惯。在这种家风影响下，族内行善之风日盛，人们慢慢将“李善人”这一称号宽泛地覆盖了李家更多的人。因为家族中行医者多，而且这种家风代代相传，成为其家族的代表性特征，也成为区别于其他富裕人家的特殊标志。到了李赞臣这一代，兄弟之中，李颂臣兼管直隶赈务，襄理天津红十字会，组织中国慈善协会和天津市慈善事业联合会，担任备济社、积善社的董事以及明德慈济会会长；李益臣经营多家公司，在新中国成立后担任政协委员；李赞臣则更为突出，1939年津城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他竭尽全力赈济灾民，还在家中收留了全部仆人的家人共度时艰，在洪水退去众人离开前，给每人发了一袋面粉。这些事发生时，并非李家商业版图全盛之时，恰恰是在“五纲总案羁押事件”后李家运势开始下滑，特别是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天津沦陷之后。纵使李赞臣自己的日子也并不如以往那般宽裕，甚至面临越来越多的难处，他也没有忘记家风，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商界成功人士的社会责任，没有忘记“日行一善”的传统文化的引导。抗战胜利后，当时的华夏大地饱受战争摧残，通货膨胀，物资匮乏，李赞臣一家也不可避免地陷入窘困，但接济他人、乐善好施的本性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新中国成立后，李家将私家园林捐献给国家，成为今天的人民公园，这是他们对充满朝气的新政权、新社会表达的善意。1951年7月1日，人民公园正式开放，这也是天津唯一保存完好的清代私家园林，并且是由毛泽东主席亲笔题名的公园。公园在充分继承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融合了江南园林和北方园林双重特质，与李赞臣旧居一样海纳百川、兼容并包。也正是这种胸怀，促成了李家对城市工业化、近代化的突出作为，也塑造了李家心怀慈悲、兼济天下的“善人”品行。

　　（题图由《小楼春秋》摄制组提供）

　　● 《小楼春秋》解说词：

　　火锅是李家过年必备的一道菜，家族第一代到天津来的时候生活并不富裕，南方人讲究年夜饭，就做了什锦火锅，火锅里有很多南式的东西。

　　用一道南北交融的菜品提示来路，以一个“李善人”的名号约束归途。1939年一场大水袭击津城，新一辈的“李善人”随即接来仆人们的家人到这栋洋楼里避险。经历了洪水的李氏私家花园，后来又被侵华日军重创，最终捐赠给了政府，变成了人人可以游玩的公园。（节选，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