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是“90后”,祖祖辈辈世居杨柳青。以他的年纪,能与延续二百多年的法鼓老会结缘,并成为“东寓法鼓老会”的当家人,不遗余力、不计得失地传承民间文化,这背后到底有怎样的缘由,这些年他又经历了什么?答案就在他的故事里。
法鼓老会传承二百余年
年轻小伙儿挑头操持
我是1994年出生的,家里几代都住在杨柳青十六街。我爸喜欢下棋,记得我三四岁时,他去村里棋牌室下棋,把我放在隔壁村委会活动室。那屋里有很多老爷爷演练法鼓音乐,热热闹闹,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一晃到我十七八岁时,从学校出来步入社会,看到村里的老人们还有练法鼓的,我觉得挺惊讶。再一细看,里面还有我小时候就看到过的老人,比如卢兆桐,已经90岁了,还在玩镲。
我跟这些老爷爷们聊天,将法鼓老会的历史捋出了一个大概。天津法鼓是在天津特有的历史文化土壤上发展起来的,综合了音乐、舞蹈、武术、绘画等艺术门类。法鼓乐队由大鼓、钹、铙、铬子、铛子五种打击乐器组成。天津各处都有法鼓,且各有特色。过去杨柳青有三大法鼓——东寓、香塔和永善,名声响彻京津冀鲁。清末,杨柳青人“赶大营”随左宗棠的大军做买卖,还将法鼓带到了新疆。那时的老会或者花会逢年过节就有演出,但凡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也都邀请老会来表演。
我们十六街这个老会就是“东寓法鼓老会”,成立于清乾隆中期,由于五爷创立,有二百余年的历史。早先咱十六街位于杨柳青镇上的“元宝岛”,岛上文昌阁对面有一条东寓大胡同,东寓法鼓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据说,东寓法鼓的曲牌源于大觉庵的金音法鼓。那时候大觉庵在西青区前园村一带,地处运河岸边,周围一大片庙地,十六街最早的村民多是给庙地种花木的花匠。
于五爷去世后,于二奶奶继承其衣钵。清末民初,村里有个叫李春兰的人当会头。到上世纪50年代,会头叫安汝才。这时候老会虽然盖了草房,但没有掌法的师傅,只得请来皇姑门的侯师傅及其弟子张茂泉传法。侯师傅传了三个人,即吴恩洪、张桂新、李大先生。这三个人领了香,是本会或本门的正式门徒。他们都没再授徒。后来东寓法鼓的会众多是了解一些传说、传承了法鼓艺术的人,并不是正式门徒。
上世纪80年代,村民曹连发任会头。曹连发去世后,法鼓老会没人牵头,渐成一盘散沙。
我看老人们还挺有心气儿,更主要的是,东寓法鼓音乐确实非常有特色,牢牢地吸引了我,我就说:“要么我出头挑起这摊吧!”几位老人听了都特别高兴,他们打早就盼着有人挑头把老会重新操持起来了。2016年,我22岁,正式加入东寓法鼓老会。老人们没有因为我年纪小而轻视我,反而特别看重我、支持我。有的老人私底下跟我说:“这么多年了,老会可盼来年轻人了,老哥儿几个开心,都把你当宝贝儿!”我一听这话,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每月在石家大院义演一次
最担心法鼓后继无人
老会习惯把牵头的人称为会头,按现在的说法叫会长。这领头人没别的,就是掏钱出力、遇事统筹组织、团结会员。民间老会的会头是大伙儿推举出来的,人品要好,能心甘情愿地为老会办事。我当时掌握的乐器比较少,但遇事不退,出钱出力,久而久之,老人们对我特别认可。
赶上组织个活动啥的,几十口子人吃饭的饭钱,都不算少,就得咱自己往里搭钱。我媳妇以前总因为我当这个会头生气,埋怨我搭钱搭时间还搭人,没有任何回报,说干什么都比玩法鼓强。但咱不就是爱好这个吗!这个爱好可是能玩一辈子的,还弘扬了传统文化,是值得自豪的事。
我入会那年,老会基本上已经散架了。2008年村里拆迁,把排练的房子也拆了,几辈子积攒的老道具,只能暂存在村委会。老会要振兴,起码得有人、有地,得有个排练场所啊。一直到2019年,村书记杨俊宝帮我们解决了这个大难题。村委会把杨柳青二经路批发市场内闲置的几间平房拨给我们,虽然没暖气、没空调,房子又旧,但怎么着也是有了明确的地方,这就算正式恢复了老会组织。
打那起,我们每周都要排练一次。这几间平房总漏雨,总得修修补补,一段时间后,村委会和村书记再一次支持我们,在西青道金盛工业园划拨了一间大房子,供我们免费使用。2022年8月底,我们搬到金盛工业园,各种老道具总算有了一个稳妥的存放地点,排练之余大伙儿也能坐下来喝喝茶了。
我们每个月到石家大院义演一次。每逢东寓法鼓老会创始人于五爷诞辰日,农历七月十六日,我们都要在古运河南侧的普亮宝塔底下举办一次大规模义演。第一天下午开始演奏,到晚上10点结束。转天一早继续演奏,下午3点钟结束。各区的老会也会交流切磋,但参加这种活动就会产生费用,比如乐器家伙什的搬运费、人员的交通费和饭费……每次最少也得一两千块钱。
有时候我们去杨柳青广场排练,会有一些人围观。我找那种看上去对法鼓比较感兴趣的,拉人家过来玩。其实就是想为老会的传承找人啊!但这人实在不好找,没有收入,还得往里搭钱,又占时间,演出机会也少得可怜……这怎么传承啊,实在太难了。
东寓法鼓原汁原味
百年老道具沿用至今
东寓法鼓老会的特点是不止有法鼓表演,还有笙管乐,演奏的都是古曲,绝对原汁原味。我们老会还存有很多老道具,其中年头最久的是一对原木色茶炊子、一对原木色水筲、两条“硬对”,都是清乾隆中期建会之初的物件。另有一件传了二百余年的领会头锣,两攒分别刻有“光绪三十年”“中华四年”字样的老笙,以及用了七十多年的云锣、钹、铙,保存得都比较完好。
最有特色的老道具,是几十盏绘有《七侠五义》故事的提式灯笼。灯笼上的绢画破损严重,木架的雕花也磨坏了,如果想修补,得找擅长东阳木雕的师傅。听说北辰区有干这个活的,我拜托北辰花会的朋友帮忙联络。人家帮了忙,咱就得有个人情世故,起码不能空着手去,得买点儿点心、茶叶,这些钱没人给报销,都是我个人掏的。灯笼的修缮本着“修旧如旧”的规矩,师傅反复画稿,确定后才动手修。这期间,西青、北辰来来回回可没少折腾,整整两年,总算修好了几个灯笼,大概花了6万来块钱。最后这笔钱是咱们政府部门为保护传统文化给出的,我们特别感激。
我们老会还保存了10对年画灯笼。这批灯笼最早是晚清时期杨柳青石家赠送的,共36对,每个灯笼四面有画,画的也是《七侠五义》的故事。据老人们说,早年每到春节,这些灯笼就会挂到杨柳青的主街上。灯笼随用随坏,上世纪50年代重新制作了一批,1977年又制作了一批,如今只剩下了10对。另外,早年的会头李春兰是个泥瓦匠,给石家大院修书房,干活肯卖力气,石家的人送给他一对宫灯,可惜后来找不到了。
这些老道具经常需要修理,以前都是会里的老人李慕谦干这个活。有一回他跟我说:“你赶紧学学吧,以后能接续下去!”我跟着李大爷从电钻打孔、拧螺丝开始学,逐渐地,补漆、修花啥的都能自己干了。前一阵子,有一盏老灯的底托坏了,我自己画样图,买材料,到芥园道找师傅给切割好,拿回来自己焊。
幸运的是,东寓法鼓被评为西青区的非遗项目,名气大了,吸引了不少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来玩法鼓。但一些绝活的传承还是困难,比如“肩挑茶炊子”,需要艺人有一膀子力气,挑得起百十来斤重的茶炊子。像会里的老人,年轻时下地种庄稼,挑粪、锄地,练出一身的力气,今天的年轻人哪干过农活?即使他们喜欢法鼓,也只能学学乐器。传承法鼓任重道远,但这是咱杨柳青的文化,是咱老天津卫的文化,我会坚持到底,别在我们这代人手里断了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