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气节?气节又被称为名节、节操、德操、志节等,是指一个人为人处世在道德上、政治上的原则性和坚定性。当一个人面临义与利、身与仁、生与死的考验时,能够做到遵仁循义、不惧生死,甚至愿意以生命为代价维护自身所信仰的道德理想和道德原则,所体现出的即是气节。气节在儒家道德体系中居于重要的地位,历代先贤皆视气节如泰山,在他们看来,只有“临大节而不可夺”者,才称得上是有道德的人,也才能真正称之为“君子”。气节蕴含的是一个人的精神信仰,是士人君子昂然于世的内在精神风骨。
□ 临危不苟 舍生取义
修养坚守民族大义的正气
宋端宗景炎三年(1278)冬,文天祥在抗元过程中兵败被俘。元将张弘范屡次劝他投降,还令他写信招降另一抗元将领张世杰,文天祥说:“我不能保护父母,还教别人背叛父母,可以这样做吗?”之后他写下了著名的《过零丁洋》一诗,张弘范在读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时,知道文天祥不会屈服,便不再逼迫他。
第二年,崖山海战失败后,张弘范又劝文天祥说:“丞相的忠心孝义都尽到了,若能改变心意,像侍奉宋朝皇帝那样侍奉大元皇上,就不会失去宰相之位。”文天祥含泪说:“国家沦亡却不能补救,作为臣子,死有余辜,怎敢怀有二心苟且偷生呢?”张弘范无奈将他送往大都。元朝廷对文天祥也是百般威胁利诱,许他以宰相高位,都被他拒绝。
文天祥被囚禁三年之久,所居环境极其恶劣,他在《正气歌序》中描述说:“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虽是如此,他依旧写下了名垂千古的《正气歌》,表明自己的志向:“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文天祥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在宫中为奴,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而他只要投降,家人即可团聚。但文天祥不愿因妻子和女儿而丧失气节,他在写给自己妹妹的信中说:“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后来忽必烈还不死心,亲自出马,问他有什么愿望,文天祥回答说:“天祥受宋恩,为宰相,安事二姓?愿赐之一死足矣。”我文天祥得到了大宋的恩泽,做了宰相,怎么会服侍第二个姓的君主呢?希望赏赐我一死,这样我就满足了。面对视死如归的文天祥,忽必烈无计可施。1283年1月,文天祥面朝南方,在柴市从容就义。
在历史上,文天祥是颇受儒家知识分子推崇的“气节”之士。气节首先是一种“临大节而不苟”的正气,就是当民族或国家遭受外敌入侵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能够临危不苟、威武不屈、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生命固然足惜,但还有比生命更值得珍爱的东西,这就是道义,孔子将其描述为“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这种浩然正气所根植的底蕴是志向。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当人身处危境或关键时刻,能够坚守志向而不屈服,不苟且偷生,而是慷慨赴死,成仁取义,就是因为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崇高志向作为内在的支撑。
因此,修养气节首要的就是做到“尚志”。何谓“尚志”呢?孟子说:“仁义而已矣。”通俗地说,尚志就是士人君子应把成为仁义之士作为道德理想和崇高志向,赋予自身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心有所主则不为外物所易。
文天祥在《言志》诗中曾写道:“杀身慷慨犹易免,取义从容未轻许。仁人志士所植立,横绝地维屹天柱。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正因为有了“杀身以成仁”的志向,他才有了以身殉道、决不变节的决心。高远的志向是气节的根基,如果离开了高尚的道德理想和人格操守,就失去了所追求的目标、所持守的方向。所以,立志是气节的第一要义。
□ 立操以仁 守志持身
修养淡泊功名荣辱的骨气
宋神宗熙宁三年(1070),苏颂被任命为知制诰,负责起草诏令。虽然干的是秘书的活儿,但只需顺势而为,便有无限的政治前途。秀州(今浙江嘉兴)判官李定通过攀附王安石,被宋神宗越级提拔为监察御史,并令苏颂起草任命诏书。苏颂却予以驳回,理由是官吏的任免应按章办事,然而“今定不由铨考,擢授朝列;不缘御史荐置宪台”,未经正常的考察、推荐程序,而且“不惟超越资序,未压群言,抑亦有乖国朝从来法制”,轻率越级提拔,不仅令人心不服,更重要的是违背法制。
神宗说:“去年我就曾下诏,朝中选官不必拘泥于官职高下。”再命苏颂起草。苏颂认为把李定从地方上调到中央担任京官,已是优恩,若还让其在御史台这么重要的部门工作,自先朝以来,未有此例。而且更大的问题是,“幸门一启,则士涂奔竞之人,希望不次之擢,朝廷名器有限,焉得人人满其意哉”。因此,苏颂再次选择了拒绝。神宗生气地威胁说:“久格诏命,恐将得罪,卿宜思之。”抗旨不遵,将是什么罪过,你可要想清楚。苏颂依然不为所动,淡然地回答:“我听说治理之道在于考察臣下的奸邪与正直,而区分奸邪与正直的标准就在于他的操守。现在我所坚守的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如果因为害怕受到你的惩罚就改变立场,那是奸佞之人所为,我是不会那样做的。”就这样,苏颂因不肯失去内心的坚守,前后五次抗旨封还词头,直到被免职,也不肯起草诏书。
气节是一种抛却个人荣辱,即使面对强权也坚持守志持身的骨气。在儒家思想中,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甚至事业文章都会随着生命的逝去而灰飞烟灭,但唯有人的精神“万古如新”,具有永恒的价值,这种精神就是气节。所以他们特别强调为人重在大节,名节重于泰山,人生短暂而气节千载,断不可毁节求荣,毁节求生。
如何成为气节之士呢?儒家提出要做到持义守道。“义”与“道”是气节的核心和灵魂,气节所展现的思想内核也恰恰是士人对于道义的坚守。何谓义?在孔子看来,义指合宜、应当、应然之意,“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意思是君子以义作为根本,用礼加以推行,用谦逊的语言来表达,用忠诚的态度来完成,这才称得上是君子。义在整个儒家伦理道德中,是作为君子最为根本的行为规范和道义原则而存在的,“道义”的本质就是正确的道德原则和价值取向。
气节之士与普通人的最大差别就在于,他能够在日常生活实践和价值选择中,始终以道义作为选择的标准,始终坚持道义原则而不动摇,特别是在面临个人荣辱、功名利禄的考验时,能够持守道义,而不是见利忘义。
□ 穷不失义 达不离道
修养无视贫贱富贵的傲气
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出身名门,曾有着“猛志逸四海”的志向。他淡泊功名,为官清正,因不愿与腐败官场同流合污,数度辞官。后来因为仅靠耕种田地,难以养活一家老小,亲戚朋友都劝陶渊明出去谋个一官半职,迫于生计,他只好答应了。
晋安帝义熙元年(405),已过“不惑之年”的陶渊明出任彭泽县令。有一天,县里的小吏报告说,浔阳郡的督邮前来检查公务。这个督邮素来以贪婪闻名,每次都以巡视为名向辖县索要贿赂。陶渊明闻报起身准备去迎接,县吏却拦住他说:“当束带迎之。”意思是应当穿戴整齐、备好礼品、恭恭敬敬地去迎接督邮。
一向清高的陶渊明看不惯这种倚官仗势之人,一听还要穿起官服对这个督邮行拜见礼,气不打一处来,他说:“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 我不愿意因为五斗米的俸禄就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地向这种小人献殷勤,说完便挂冠而去。陶渊明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风亮节,留下了一段有关气节的佳话。
俗语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在困厄的状态下,最容易丧失志向和原则。在儒家的气节观中,对待富贵贫穷应该做到“穷不失义,达不离道”,人要能够经得起饥寒愁苦、声色货利等考验。
孔子认为:“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强调君子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应以“仁”作为追求的最高目标,以“义”作为做人的原则与约束,凡事要讲究道义,无论穷达,都能做到持节守义。
古语说,“骥走崖边须勒缰,人至官位要缚心”,成为一个气节之士,必须做到心有定见。所谓“定见”即明确的见解或主张,是一个人对某种道德原则坚定不变的信仰。只有心中有定见,才能做到穷的时候不丧失道德的标准,发达的时候也不背弃做人的原则,不管生活窘迫,还是处境优越,都始终坚守自己信奉的原则和操守,不做背离礼义和道德的事情。“穷”与“达”是人生经常遭遇的两种境遇,能做到不因境遇变迁、人生穷达而失去对道义的坚守是难能可贵的,是对一个人气节与操守的最好体现。
□ 坚秉公理 义无反顾
修养捍卫真理正义的勇气
东汉清流领袖陈蕃从小就立下了“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的志向。东汉末期,官场昏暗不堪,许多读书人都选择了独善其身,或退或隐,陈蕃却选择了急流勇进。《世说新语》记载:“陈仲举(陈蕃字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
陈蕃在处世上是非清晰、黑白分明,十分坚持原则。他任乐安太守时,权倾天下的大将军梁冀派人给他送信,有私事请托,信使仗势犯错,他将信使痛揍一顿,“鞭笞至死”。
陈蕃任光禄勋时,桓帝对宠臣外戚烂施封爵赏赐,他生气地指责“日月失度,阴阳错乱,稼禾不熟,民财不丰”;桓帝耽于享乐,他批评皇帝连年加重征税,百姓饥寒,生活困苦,而皇宫里宫女数千,食肉衣绮,油脂粉黛等各种开支不可统计;桓帝喜欢狩猎,他批评说:“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是谓‘三空’。加兵戎未戢,四方离散,是陛下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也。岂宜扬旗耀武,骋心舆马之观乎!”“三空”再加上用兵不止,四方百姓流离失散,这正是您伤心憔悴、夜不能寐之时,怎么能耀武扬威、醉心于车马驰骋的场面呢?
陈蕃任太傅并总理尚书台后,便联合大将军窦武想铲除荼毒朝政的宦官势力,他上疏窦太后,指名道姓陈说宦官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人的罪恶,并且毫不避讳地说:“希望把臣的奏章给您左右的人看,并让那些坏家伙知道我痛恨他们。”后来宦官们先下手为强,劫持了汉灵帝,大肆捕杀相关大臣。消息传来,人们劝陈蕃赶紧躲起来,已经七十多岁的陈蕃不顾劝阻,断然率领属官和学生八十余人,一起拔刀冲进承明门,找宦官理论,最终为宦官所害。
《后汉书》的作者范晔评价他:“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民心。汉世乱而不亡,百余年间,数公之力也。”汉朝乱而不亡,又延续数十年香火,就在于有陈蕃这样身怀理想、不避刀斧的人勇于前赴后继,让信仰与大义之火代代相传。
气节是在大义面前临危不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自古以来,所有的气节之士无不以勇闻名于世,像陈蕃,为澄清天下志而赴汤蹈火、虽死不避;像苏武,“卧起操持,节旄尽落”,而慨言“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像夏完淳,为抗清年仅十七岁就血洒刑场,却慷慨而书“英雄生死路,却似壮游时”。
不得不说,在生与义的剧烈冲突面前能够守住自己的气节,是需要临危不惧的勇气来支持的。所以,孔子特别重视勇敢、勇气在道德实践中的力量,提出“见义不为,无勇也”。他还提出了“三达德”的思想,认为“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只有具有仁、智、勇三种品行的人,才具备了完全的人格,才能成为真正的君子。
孟子则更进一步把勇分为血气之勇与义理之勇,所谓“血气之勇”,是好勇斗狠,做事凭一时冲动;而“义理之勇”,则是为了真理和正义坚贞不屈、百折不回。毫无疑问,义理之勇才是真正的勇敢,表现为“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桡”,意思是说,一个有气节的人,只要认准道义之所在,就会不屈服权势,不顾及利益,就算全国的人都敌视他也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看法,虽然看重生死,但为了坚持正义,决不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屈服。这就是荀子所称的君子之勇,有了这样的勇气,才会有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气节。
总之,气节作为一种道德人格的精神气象,体现了一个人至高的道德水平和道德境界,赋予了生命以崇高的意义。在今天这个时代,修养气节的精神品质和道德情操,对于弘扬传统文化中的道义精神,培养民族气节,使我们成为具有独立人格和内在精神风骨的人,将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