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蜗牛真大呀。
南方都市雨后的草地上,它在爬。背着半个拳头大小的硬壳,慢慢往前走。房子在身上一颤一颤。不是猪肉那种臃肿的颤,是豹子一样结实的颤。
看不到它的脚,只看到身后一道浅白色的痕。干吗要那么大的壳呢?它也像人一样,有了一室一厅的房子不满足,还要两室两厅四室三厅两卫,或者是别墅?哦,它背着别墅在行走。它会跟其他蜗牛说“看,我多富有”吗?
这都是人的想法。蜗牛哪能和人一样。它的身体太大了,小房子会扣住它,拘束它的成长,房檐勒进肉里,让它半夜疼醒。房子是随着它的梦想一起长大的。它有数不胜数的想法,白天黑夜地做梦。房子不会说话,却愿意迁就它。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蜗牛长到十岁二十岁,像篮球那么大。房子也能膨胀成篮球。
一个篮球那么大的蜗牛,即使善良的人也不轻易接受。小蜗牛可以用来吃(法国人的美食),用来把玩,不高兴了,还可以用石块砸。低人一等,人才踏实。一只长得太大的蜗牛,给人压迫感。虽然它并没招惹人。很多动物都没有招惹人,但人见到它们就会产生不适。
人的心事比动物的心事多多了。
蜗牛只有雨后才出来,天晴的时候极少见到。也是,地上那么干,还有荆棘和碎玻璃。城市的地面看着挺干净,其实布满小陷阱,动辄把蜗牛开肠破肚。太阳出来,一会儿就把它们晒干。但它们也不会沉溺于水。把一只蜗牛扔进池塘里会怎么样。它们就在干燥和旺水之间选择了湿。湿湿的地面,湿湿的草地,一天中只有一两个小时。它们对环境的适应度比我们低,它们对生活的要求比我们高,只是不说出来而已。适应则活,不适应就死去,它们不将就。你看到的能活下来的蜗牛,都是执拗的动物。
那只蜗牛沿着一条直线往前爬,谁也不知道它要往哪里去。人是有方向感的。大早晨出门,人一定是奔一个目标。晚上回来,从不走错门,除非喝多了酒。蜗牛不喝酒,它不会选错方向。它的方向,人不知道。在人的眼里,蜗牛是瞎爬,像一只盲目的苍蝇。其实苍蝇和蜗牛谁都不盲目,只要它们选择了,就认为自己是对的。这点和人是一样的。它的前面有高大的树木,有草坑,还有雕塑和山峦,目标特别多。它悄悄选择了其中一个,而那一个恰恰是人类可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的,甚至认为是个笑话。没关系,人和人之间还有选择的不同,何况人和蜗牛。
蜗牛蹚过了千山万水。人类眼中的小水坑和小陡坡,以蜗牛的个头儿来比较就是长途跋涉。它的笨拙和人类的奔波是一样的。它终究要找一个地方停下,在那里休息,吃饭,唱歌,谈恋爱。
一个孩子蹲在路边,用手里的一根木棍小心地去触碰那只蜗牛。蜗牛背着硕大的梦,沿着湿润的天造之路,看都不看他一眼,坚定地,自顾自地向前走。
王国华先生的系列文章“都市里的鸟语花香”至此刊发完毕。下期开始刊发张春生先生的系列文章“说说非遗那些事儿”。 ──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