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哲学社会科学是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的重要支撑,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的重要力量。新中国成立以来,天津哲学社会科学界涌现出一大批德学双馨、学术贡献突出的专家学者,为天津城市的发展注入智慧之能、人文之光。为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文化思想,即日起,天津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与天津日报联合推出“津沽学人”专栏,推介在学界德高望重、专业突出、学风卓正的天津社科界名家大家,以期传承学人风范、弘扬学术精神,激励后学薪火相传、创新不止、勇毅前行,着力赓续中华文脉,涵养海河儿女的文化自信。
我几乎在1987年考入大学俄语专业不久,就得知谷羽先生大名。那时上课之余跑到图书馆,沉醉在文学世界里,一待就是半天。当时读过的普希金、莱蒙托夫、克雷洛夫等很多俄国诗人的作品,都是谷羽先生的译本。先生的译笔质朴简练、平和恬淡,深得我心。
真正认识先生本人,是在2015年我调入南开大学俄语系工作后。那年7月,在南开大学夏季小学期里,俄语系邀请谷羽先生给本科生做讲座。先生当时讲的是译诗的实践与方法。讲座的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得了,因为坐在第一排的我完全被先生高大的身材和谦逊儒雅的气质吸引了。在我印象中,诗人译诗,这诗人也该像普希金和莱蒙托夫那样身材不高,但先生不是,他可以用气宇轩昂四个字来形容。先生头发花白,面色白净,慈眉善目,说话不急不躁,娓娓道来,感觉他似乎遨游在诗歌的海洋里,自得其乐。
当时先生已经退休在家,但他退而不休,在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阎国栋院长的支持和帮助下,他刚刚出版了自己的学术论文自选集。在结集出版的40余篇文章中,既有诗歌史的研究,也有诗歌翻译方法的探讨,还有对俄罗斯汉学家译介中国诗的历史衍变的梳理。从中可见先生的学术贡献和学术兴趣。此外,先生当时正在和俄罗斯汉学家合作编选、翻译中国诗歌。
先生虽然很忙,但逢有俄语系或外院举办的俄罗斯文学或外国诗歌研讨会,必定到场,积极发言,分享心得。时间久了,我发现,先生有着“独乐不若与人乐”的胸怀。他关爱年轻俄语人的成长,愿意与大家交流自己的读诗、译诗经验。在先生与学生的见面会上,爱诗的学生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问不完的问题,先生总是微笑着循循善诱,时常以自身经历佐证勤能补拙的神奇。多么美好啊,这些难得的机缘,难得的时刻。先生,我们在座的老师、学生们,都深切体会到分享的愉悦。直到很晚,先生才骑上单车,在昏暗的灯影中远去。临别时,我们嘱咐骑车要小心,他回答说没关系,很近,一会儿就到家。
先生每次来南开,来外院都是骑着单车,风雨无阻。我们佩服先生身体硬朗,同时对先生的召唤变得有恃无恐,时常邀请先生前来参加我们俄罗斯文学和中俄关系交流史专业的博士生开题、答辩会。这不仅因为先生学识广博,他除了对俄罗斯文学躬耕一生,对中俄诗歌翻译举重若轻外,在俄罗斯汉学研究方面也颇有造诣。2003年,在俄罗斯汉学家李福清院士的帮助下,先生带领高校俄语专业25位同行,合作翻译了190万字的四卷本《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史》。此后多年,先生与李福清一直保持着联系。李福清将撰写的论文《阿列克谢耶夫院士译〈聊斋〉》寄给先生征求意见,先生仅用两个月时间就译出了这篇75000字的文章,回寄给院士审阅修订。院士在回信中赞叹道:“谷羽,您是真正的劳动模范!”先生撰写27000字的论文《阿翰林呕心沥血译诗词》,以研究和评论阿列克谢耶夫翻译的聊斋诗词,被李福清收进其75周岁纪念文集,并在俄罗斯发表。
先生治学认真严谨,孜孜以求。他在给博士生们修改论文时,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就更别提错别字了。先生为人谦虚随和,常对论文中使用的一些概念提出质疑,问是否因为自己书没读到而感觉表述不明。先生修改过的书稿如今已成为学生们珍藏的史料和“文物”。这两年,先生的眼睛不太好,我们也不好意思再劳驾先生了,但是学生们依旧去拜访先生,咨询问题,先生也是乐此不疲,有求必应。
先生退休20余年,但他持之以恒,笔耕不辍。他学会了使用电脑,并利用网络通信的便利,结识了更多的俄罗斯朋友,与他们合作编选、翻译中国诗歌。其中最重要的几位,有莫斯科《千家诗》的译者鲍里斯·梅谢里雅科夫、彼得堡诗人阿列克谢·菲利莫诺夫,还有翻译《李白诗五百首》、撰写《李白传》、荣获翻译成就终身奖的汉学家谢尔盖·托罗普采夫。2017年春天,先生与托罗普采夫合作在彼得堡出版了《诗国三高峰 辉煌七百年》的俄译本。从2019年开始,天津大学出版社陆续出版了他们合作编选翻译的七卷本《汉俄对照中国诗歌读本》系列丛书。七卷本的诗稿,先生当初让我看看,提提意见。我不自量力地读了诗稿,并斗胆提出一些想法和问题。每次先生都会谦虚地接受,过后再与我商讨。可每次交流的结果,不是我给先生提建议,而是他教给我许多译诗的方法、技巧和原则,受益的一方总是我。在此也特别感谢先生无私的教诲,让我获益良多,不仅在学识上,也在精神上。
如今先生已至耄耋之年,却精神矍铄,博闻强记。我们虽见面不多,但每年电话总会通上三四次。先生每次都会在电话里向我“汇报”他的新近出版物,他现在正在做什么。每每听到这些,都令电话这一端的我这个后辈汗颜,感觉时间厚此薄彼。但我心里很清楚,先生的时间都是他自己争取来的。最近,白俄罗斯国家杂志社采访了先生,在2023年4月刊登了访谈录《业精于勤的翻译家谷羽》之后,连续五期刊登先生翻译的白俄罗斯诗歌作品。先生在寂寞岁月里默默耕耘,如今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回望60多年的创作生涯,先生读诗、译诗、写诗、讲诗、评诗,与诗结缘,付出了汗水和心血,也收获了充实和美好。先生曾写过一首诗叫《架桥铺路工》,表达自己无悔于诗歌翻译的心迹──
有人说:“文学翻译,
是吃力不讨好的劳动,
译得好,光荣归于原作,
译不好,自己招惹骂名……”
可真正的译家不重名声,
他们甘愿当架桥铺路工,
陪外来作家过桥,排除障碍,
伴读者出国远行,一路畅通……
译著,是修桥铺路的基石,
辛勤劳作,只求桥宽路平,
广交朋友,心里高兴,
任人褒贬,镇定从容。
谷羽先生无疑是诗歌翻译界的常青树,祝愿先生青春永驻、佳作迭出。
(作者系南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俄语系主任)
【学人小传】
谷羽,原名谷恒东,河北宁晋人,1940年生。南开大学外语学院俄语系教授,资深翻译家,天津作协会员,俄罗斯圣彼得堡作协会员。1999年获俄罗斯联邦普希金纪念奖章,《诗刊》2018年度陈子昂翻译家奖获得者,2019年10月获中国俄语教育终身成就奖。专著有《帆船,在诗海上漂流──俄汉诗歌翻译研究》;译著有《俄罗斯名诗300首》《普希金诗选》《克雷洛夫寓言全集》《茨维塔耶娃诗选》《汉俄对照中国诗歌读本》等,发表译作70余部。在60余年翻译生涯中,俄译汉约5000首诗,超过80000行,译过的诗人约300人。与俄罗斯汉学家和诗人合作,把约100位中国诗人的700首诗译成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