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男孩儿。
有一天,放学路上,我猛然发现二哥正和一个漂亮的姐姐在墙角处说话。二哥穿了一身当时最“潮”的衣服──绿军装,头戴绿军帽,脚蹬条绒面黑布鞋。漂亮姐姐穿粉色格褂子,黑裤子,偏带儿布鞋,梳着两条齐腰大辫子。我很纳闷儿:二哥向来不爱说笑,总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尤其对我,总是爱搭不理,有时还踢我屁股,弹我脑奔儿。可此时,面对漂亮姐姐,他的脸上就像抹了蜜,甜开了花儿,说说笑笑,一副讨好的样子。
面对二哥难得的笑脸,我竟鬼使神差般闪出一个念头。
我跑过去,抹了把鼻涕,大声对二哥说:“二哥,我想吃糖,你有钱吗?”二哥笑着看了我一眼,又尴尬地看向漂亮姐姐,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两角钱,递给我,大方地说:“买去吧。”我满脸惊诧地接过钱,心想:二哥真是个好哥哥!竟然给我这么多钱!要知道,对我来说,这可是笔“巨款”呀!
我兴奋无比,攥着“巨款”屁颠屁颠地跑走了。我边跑边琢磨:买什么呢?五香果仁儿、画片儿、玻璃球儿,还是糖?对,买片儿糖!我最爱吃片儿糖了──白色、菱形、片状软糖,我们也叫它“哈糖”。因为买后舍不得立马吃,先用手指捏住,向两边抻长,边抻边放到嘴边哈热气,越哈越软,越抻越长。待将糖抻长后,折叠起来,再重新抻,直到玩儿够了,就放到嘴里嚼甜,嚼着嚼着就融化了,变成糖水流到肚子里了……
走着想着,就遇上了推独轮车的货郎大老肖。我将两角钱递给大老肖,自豪地说:“大老肖,我买片儿糖。”
大老肖是个驼背老头儿,脸略长,面皮白净,腰间系着发白的蓝围裙。他接过钱,沙着嗓子问:“买多少钱的?”
我一抹鼻涕,兴奋地说:“都买了。”
大老肖眯起眼,吃惊地看着我,问:“家大人让你买这么多吗?回家可别挨揍啊。”
我的心紧了一下,随即豪爽地说:“没事儿,我二哥知道,是他给钱让买的。”
“哦。”大老肖迟疑了一下,将钱塞进围裙上的深兜里,然后找出一角钱,递给我说,“别买这么多,留着下回再买。”
我不接钱,伸长脖子看着车上所剩不多的片儿糖,倔强地说:“都买了。”
大老肖苦笑着摇摇头,将钱塞回围裙兜里,然后揭开一个巴掌大的白纸袋儿,从木头盒里捏起片儿糖,数着往兜里装,片儿糖上都挂着雪白的甜面儿。
大老肖数够二十块片儿糖后,又捏起两片儿,在我面前晃晃,说:“买得多,白饶的,可记住喽!”
我激动不已,将糖袋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一溜烟儿往家跑。
回到家,看见二姐正在外间屋灶台前蒸窝头。我溜进屋,从书包里拿出一块片儿糖,然后藏好书包,跑到院里哈糖去了。
不多会儿,二哥回来了。见到我,他的脸色又变回了以往的样子。他冲我一勾手指,示意跟他进屋。此时,我还没意识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不美妙的事。
我先行一步跑进屋,拿出糖袋,讨好地举给他,说:“二哥,吃片儿糖。”
二哥坐上炕沿儿,摘了帽子扔到一边,两脚交错蹭掉鞋子,皱着眉头看着我。我纳闷儿:二哥这是怎么了?突然,二哥一挥手,将我的糖袋打落在地上,片儿糖似天女散了花。紧接着,二哥抬起光脚板儿使劲一蹬,将我踹倒在地。我摔了一个仰八叉,爬起来,我捂着腰大哭。二姐听到哭声,挓挲着胳膊奔进屋,见到我的狼狈相,一把将我搂住,尖叫着冲二哥嚷道:“你干吗打老五?要疯了你!”
二哥怒气冲冲地指着我说:“你给我记住了,从今往后,不许当着外人面儿要钱,知道吗?”说着,起身趿拉上鞋,挥巴掌又朝我后脑勺儿扇来,我吓得赶紧缩脖儿。二姐急了,用胳膊一挡,随即起身踢了二哥一脚,大声说:“有事说事,你动手干吗!”
二哥气呼呼地向二姐讲述了我向他要钱的事。二姐听后,手指戳了我脑门儿一下,生气道:“不怪打你,当着外人要钱,若没有,多栽跟头。”说着,一把将我搂住,拍打着我身上的土说,“以后还敢要吗?”
我哭丧着脸摇摇头。
“钱呢?”二姐问。
“买片儿糖了。”
“剩的钱呢?”
“都买了。”
“啊?”二姐推我一个趔趄,恨恨地对二哥说,“你接着打吧,我不管了。”说完,扭身便走。走了三四步,猛地回头,狠狠瞪了二哥一眼。
二哥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又虎起脸命令我:“把糖捡起来!”
我乖乖蹲下身,将片儿糖挨个儿从地上捡起来,放进糖袋里递给二哥。他没接,却蹲下身,用力捏我的胯骨和腰,边捏边盯着我的脸。捏了几下后,见我没有反应,他站起身,从糖袋里捏出一块片儿糖,吹一下,塞进我嘴里,又捏出一块片儿糖,吹一下,放进他嘴里,冲我冷笑一声,抓起军帽也走了。
我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将片儿糖倒在炕上,挨个吹了一遍,包好,放进书包。然后走出屋,蹦跳着跑去玩了。身后,隐隐传来二姐“咯咯咯”的笑声。
本版插图 张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