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热的仲夏,回家的乐趣就是打开空调,享受清凉惬意。
父亲关停空调,他笑着说,看看这个──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片大叶子,暗绿,扇形,70厘米长,50厘米宽,布满褶皱。
我虽有些诧异,但确曾相识。父亲语调悠长,说道,这是蒲葵叶子,是用来制作蒲扇的,是夏天祛暑的必备之物。说着,父亲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做好的蒲扇,比原蒲叶小了两圈,周边已被修剪掉,褶皱也已大体拉平,蒲葵原叶包边,很工巧。我持扇在手,一扇扇下去,顿觉周身凉爽,不由心生感叹:一晃已十多年未用此物,这确是我童年印象中的蒲扇。
这蒲扇比普通纸扇要大得多,样貌古拙,自带清香。蒲扇总与成长相伴,扇走了岁月,却扇不走童真童趣,扇不走永驻心田的亲情。瞬间,这蒲扇将我的思绪拉回到那年那月──
儿时,暑假时多是住在姥姥家,最爱吃姥姥做的早餐──馒头片夹荷包蛋。可别小看这道早餐,馒头片必须切得薄、煎得脆,荷包蛋蛋黄不破,两面焦黄。最独特的是搭配姥姥特制的肉炸酱,肉块较大,别有风味,肉酱单吃口感不咸不淡,难以忘却。姥姥用蒲扇为我们扇凉,许多情景像一幅幅图画浮现在眼前。
姥姥家有一个一人高的水缸,简直就是天然的冰箱,西瓜半沉半浮在水面上,泡上一小时后再吃,拔凉拔凉那叫个爽口。但我总觉得更解暑的,还是姥姥那把驱热避暑的蒲扇。
手攥姥姥给的5角钱,一听到推车商贩“卖冰糕”的吆喝,小巷里的小伙伴们就会不约而同地一拥而上……躺在家门口的竹椅上,吃着奶油雪糕,喝着玻璃瓶的汽水,小雀般叽叽喳喳,成群结队的幻想挤满心房。
每天上午,我爱和小伙伴们去河边玩,答应了姥姥注意安全不下水,便飞也似的跑走了。那时候,最大的期待是“打水漂”,看谁的瓦片能跳得更远,跳出的次数能更多;也会拿着心爱的玻璃球,绿色、蓝色、花色的,和小朋友们趴在地上,大比一场。比在兴头时,姥姥已趋步赶到,催促我快回家吃午饭。
姥姥家里有一个大铝盆,太阳下晒一天,水温适中,洗澡正好。她会在水盆里洒上两滴花露水,还轻摇蒲扇驱开小飞虫。记得一天晚上洗澡后,我抓了二十多只蚂蚱,和七八岁的妹妹打了一架,一不留神,被妹妹抢走蚂蚱罐,踩死了全部蚂蚱。姥姥手持蒲扇,安慰嚎哭不停的我,假装挥手打妹妹,然后眨眼示意妹妹快离开……
姥姥哄我躺在凉席上,她坐在一旁,那把老蒲扇如影随形,边扇边说:“宝,快睡吧。”伴着蒲扇清凉,我很快进入梦乡。梦境中,姥姥带我漫游从未去过的地方,那里阵阵异香,有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抚今追昔,端详这把扇子,似乎和二十多年前的扇子一般无二,轻扇下去,依然清新凉爽,然而却是“无情岁月增中减”,奈何人去物非,时移世易。我凝神怀念姥姥扇着老蒲扇,话语绵长,在清凉中对我的种种教诲,最深刻的当是如何宽容待人,听得进逆耳的话,多学习别人长处……感念她真是没有上过学的文化人。
还记得,姥姥多次深情怀念胜芳老家和亲人,娓娓述说当地把白洋淀叫西淀,胜芳也是水乡,叫东淀。津津乐道那里的荷花、菱角、莲藕和蹿出水面的大鲤鱼,夸耀当年水产品有多么丰饶,还有南腔北调做买卖的,姥姥最动情的是述说那里的风物人情、家道兴衰,环绕胜芳古镇的碧波清流,蛙鼓如潮,水产取之不竭……
姥姥平实无华的语言,给予我美的愉悦和想象。她告诉我,胜芳古镇建筑多是合瓦房,与别处的不一样。当年拍摄《小兵张嘎》电影,选入很多取景地,家乡的花会让全国叫绝……她轻摇着那把古旧的老蒲扇,魔法般带我穿越时空,感受尘封的岁月。
我聆听着或缠绵、或激越的思亲音乐,妈妈随口一问:“想吃什么?”
我脱口而出:“馒头片夹荷包蛋。”
妈妈转身进入厨房忙活,不一会儿便做好了。
吃上一口,思维恍若瞬间凝固,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我多想知道,此时,姥姥在多维空间的哪一处,多想再听她讲述难忘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