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的心情急迫着，急迫地等待“孙犁先生”从湖南长沙“归来”。这里的“孙犁先生”，是指孙犁先生的一尊造像。我在急迫地等待着。

　　等待中，想起了旧事。我是上世纪80年代初在保定师范（旧称“二师”）读书时开始喜欢孙犁先生的作品的。当年，高中学生孙树勋正在与“二师”斜对过的育德中学读书。不久，他的作品出现在了育德校刊上，孙树勋便是以后的作家孙犁。我坐在“二师”寂静的图书馆里，读着《荷花淀》《铁木前传》和《风云初记》，复原着他在这一区域的时代影像。刚刚出版的《晚华集》《秀露集》等，我迫不及待地购来品读。这些小开本的图书和里边的文字，读下去，孙犁先生的青年形象和与保定的关联渐自丰满并贮满了内涵。

　　1987年6月，我奉调满城县文联。不到一个月，我便联系了两名同窗文友前往天津拜访孙犁同志。由于有时任保定市文联主席韩映山老师的介绍，我们一大早就找到了多伦道先生的寓所并畅快地得到允入。那天孙犁先生精神不错，穿着肥大的旧衣裤，就像一位刚刚从田间归来的邻居大伯。我向先生谈到保定并说曾求学于“二师”，他散淡的目光一聚，之后又散淡开来。但我知道他的心境已然不一样了，那是往事的齐聚和情感的迸发。我又说，我的第一篇小说《新峪》是发在《天津日报·文艺周刊》，与您和顾工老师同版呢。这次他又聚拢了目光，向我这里看了一下。我还向他请教了欧风东渐和意识流的问题，其实他的这类观点文章，时常会在《人民日报》副刊上读到……会谈莫超10分钟，但那次显然已超过半个钟头。虽然先生的兴致和劲头未减，但我们还是选择了告辞。这次会面，对于一个基层作者来说，它的潜在作用无疑是长期的、巨大的。2002年7月，孙犁先生辞世。我写了一篇忆念文章，之后又去寻他安平的老家，现在叫“孙犁故居”。我在留言簿上写下了“敬拜到家”，以表我对孙犁先生的崇敬之情。又和村里的老支书聊了一个中午，归来写了《与孙犁相关》，发在《保定日报》。

　　我有一个曾在满城教书的朋友，善雕塑。我想请他为我塑一尊孙犁先生的石膏像，他爽快答应了。大约是2007年下半年的一天，我去古旧市场选淘旧物。临近中午，忽然想起那位朋友好像离此地不远。电话一通朋友就热情地邀我过去，七扭八拐才找到了他的工房。我看到了他手工捏塑的孙犁先生像，个头不小，但我总觉得离我心目中孙犁先生的形象还差那么一丁点儿。他说这还差几道工序呢，到时保你满意。临别也忘了说些什么话或承诺，我的心满怀期待。后来不多长时间，我见到了我的一个学生，他曾在这位雕塑朋友那里打工。学生说我离开那里后，雕塑工坊就不干了。我也没再和这位搞雕塑的朋友联系。那尊雕像的情形也就不得而知。

　　这条路没有行通，我便开始收集孙犁先生各种版本的图书。先是散本的，《老荒集》《尺泽集》《陋巷集》《曲终集》《芸斋小说》等，后是《孙犁文集》。大约是1983年，我在给《文艺增刊》投稿时联系到了邹明老师，他回信时附言《孙犁文集》即出，并告之了定价。后来听说又出过带孙犁先生宣纸保真印章的文集，是效法鲁迅先生纪念文集的手法。现在仍会把这些旧书籍拢作一处，不时翻看，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青年读书时光。我还想收藏一份孙犁先生的信札。但当我真正面对的时候，我就想了，这是一套完整的书信文化体系，环环相扣，而且信件大都已成书出版。我选择了一封信原大的复印件，还有一册信札出版前的校印稿，已经很是满足了。

　　但这些似乎还是不能满足我对孙犁先生及其作品的喜爱之情。我知道我的内心，还是想着拥有一尊孙犁先生造像，置于案几，早也看得晚也看得，也是我深深的敬意了。去年在一篇微文上，我看到了一个信息，2013年孙犁先生诞辰百年之际，河北大学监制出品了小量的孙犁先生瓷像，原稿设计是天津泥人张，曲阳县一家定瓷厂烧制。我打通了这家瓷厂负责人的电话，表述了我的意愿。对方说的确是做过一批，但厂家已无成品。他透露给了我一线希望是，看是否还有原模，如有的话还可为我搭烧一件。过了一周再联系，说原模没有了！他建议我联系一下河北大学，也许哪间库房还会有惊喜。

　　我赶紧联系了稍熟的几位河大的朋友，但他们大多不知道此事。我忽然记起微文中谈到过一位，他可能是那次活动的直接经办人。又是一番找寻，得知那位老师已调往浙江杭州。我的心潮又鼓胀起来。那位调往杭州的老师说，他调出多年，余下的事情已不知晓。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多半，但还是热情地告知对方，或有信息，请及时通知我，另加了3个笑脸。我知道这是我在安慰和鼓励自己。

　　我只好漫无边际地继续在网络上寻找信息。忽然有一天，我发现了又一个版本的孙犁先生造像，古铜色，尺寸比白瓷像略小。仔细一看，这竟和河北大学监制的白瓷像是一个版本！我的心情激动起来，一看售价有点小高，只好暂时按下心情，耐心等待。隔三岔五还会看看造像是否还在，看看货主是否修改了价格。如是约有半年。其间我又想到了一位搞泥塑仅见过一面的朋友，他现在是这个界别的知名人物。但他不支持我做泥塑，说可翻模做铜或白玉的造像。我问可否手做一件泥塑，符合孙犁先生的为人品格，还有他作品质朴中带着泥土气息的特质。这位朋友说，如此烧成率极低，还易变形。

　　我找到了网上挂着的古铜色孙犁造像店主的电话，他是湖南长沙一家书社的老板。我向他倾诉了对孙犁先生像的喜爱和与孙犁先生曾有过的一面之缘，表示想适当谈谈价格。这位店主听后热情爽快地答应了我，并称这是一桩因孙犁先生而生的缘分。他说他也喜欢孙犁先生的作品，能够知晓我现在的心情。半个小时后，他告知我，孙犁先生造像已签单完毕，准备踏上返回冀中、返回保定的行程！我激动起来，开始急迫地等待着。

　　人们喜欢孙犁先生和他的作品，大抵是因为他仁厚的为人，还有作品字里行间浸润出来的乐观、向上和独特的审美意趣。

　　先生已“归来”，无论是在急迫等待的路上，还是徜徉在历史的星空，或是久住人们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