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真是个怪人。

　　老张怪就怪在穿了几十年的笔挺的西装、皮鞋，拎了几十年的皮包，走起路来从来都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现在却穿着夹克衫、运动鞋，掂起了秤杆子，和三轮车打起了交道。

　　老张怪在辛辛苦苦教了一辈子书，熬成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家里不缺吃、不缺喝的，退休了本该提笼架鸟好好享受生活的乐趣，他却风里来雨里去地不辞劳苦卖起菜来。

　　卖菜就卖菜呗，老张还怪在他卖的青菜非常便宜，比菜市场批发的还要便宜。菜卖这么便宜，老张怎能赚上钱？邻居问老张，老张哈哈一笑说，我赚得多了，赚了座金山银山。

　　老张从来不说瞎话呀，卖点青菜咋能赚座金山银山呢？

　　当小城居民大多还沉在睡梦里的时候，老张就眉开眼笑地骑着他那辆吱嘎作响的三轮车出发了。老张自己没种菜，他嫌菜贩子的菜贵，就骑着电三轮跑十多里地来到郊区，亲自从菜农那里批发新鲜蔬菜。老张卖菜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你抓一把韭菜，他会说韭菜好啊，降低血脂、暖胃散瘀；你挑几个番茄，他会说番茄好啊，清热解毒，凉血平肝……

　　在老张眼里哪有不好的？就连那些犯了错误就改、改了还会再犯的学生，也是老张心里的宝。要是没有对教育事业的执着追求，对学生的关爱，老张咋会桃李满天下，成为小城的名师呢？

　　后来，小区的居民都知道了老张从菜农那里买的是啥价，就在胡同口卖啥价。小区的人都在猜测老张是不是昏了头，他整天乐呵呵地到底图个啥呢？

　　三婶问老张，老张神秘地说，我这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赠人玫瑰？你赠谁玫瑰了？咋不赠我？

　　老张不答，摇头一笑。

　　三婶后来咂巴着嘴对左邻右舍说，张老师真是个大好人啊，他教了一辈子书，培养了好多大学生。现在闲下来了，老张又不缺钱，他就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帮助咱们这个小区的人。

　　三婶说得有理。看到老张满头的银发、佝偻的腰身、疲惫的模样，小区的人动了恻隐之心，大家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都不买老张的菜了。平时稳坐钓鱼台的老张沉不住气了，从不吆喝的老张扯开嗓门吆喝起来：看一看，瞧一瞧，蔬菜不赚你的钱，一块一把真不贵，再送葱姜做留念。

　　老张喊得口干舌燥的，还是没人买老张的菜。

　　眼看着街灯亮起来，老张只好心灰意冷地骑着电三轮回家。闷闷不乐地吃了晚饭，老张用塑料袋子装着青菜，挨家挨户地敲门送菜。

　　三婶心疼地说，我说张老师，你这人傻不傻啊？你究竟图个啥呢？

　　老张嘿嘿一笑说，我这人不怪也不傻。我教了四十多年书，熬了四十多年夜，吸了四十多年粉笔末，落了一身病，退休后不是这疼，就是那痒的，和我一块退休的才六十岁出头就走好几个了。自从卖菜后，我的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这毛病、那毛病也消失了。都说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卖菜舒展了腰身，快乐了心情，一定能多活十年八年的，你说说我是不是赚了座金山银山？有了这金山银山，我还在乎这百八十块钱吗？

　　老张的话经三婶的大喇叭嘴一传，小区的人就都知道老张赚了座金山银山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张又骑着电三轮车出发了。从郊区带回青翠欲滴的菠菜、茼蒿、油麦菜，老张还没吆喝身边就围满了人，他的一车青菜很快就被左邻右舍抢光了。

　　邻居走光了，老张的话还没说够，就自言自语地嘟哝，还是蔬菜好啊，茄子祛风通筋络，黄瓜减肥美容貌，十月萝卜小人参，冬瓜消肿利尿……

　　老张早早地回了家，抿着小酒，嚼着凉拌黄瓜，不由得抑扬顿挫地哼起了戏文：今日是我出阁的前一晚上，还缺少上轿的绣鞋一双……

　　待老张哼完，老伴儿温柔一笑，说，家你当着，缺啥咱就买啥呗。

　　老张摇头晃脑地说，没有文化真可怕呀，我哼的那是戏文。戏文，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