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会友,是朋友给我安排的一个项目。他请我到乡下吃酒,吃过酒在田埂背着手散步。一同散步的都是平素往来的布衣好友。
有小叩柴扉久不开的意境。或遇一株别人家的桃花,在墙角处盛放。
遇到的都是朴直简单的人,他们有本分的性格,穿朴素的衣裳,说着闲淡的话。
最好在一个晴天。草木吐翠,庄禾青青,杨柳清风,远处有淡淡薄烟。在这样一个天青色里,有个朋友从田埂一路走来,越走越近,先看见轮廓,后看见他的眉毛、鼻子,眉眼生动,笑容可掬。老远地跟你打招呼:来啦,欢迎欢迎。也可以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叩开一间古村旧院的木门,里面有一株老皂荚树,有个朋友住在皂荚老院里。登门拜访时,有一个蓑衣老头,牵着一头牛从围墙边经过。
那次,我们几个人,吃完饭,在野地闲逛,看见几只大南瓜,朋友呵呵笑着,说是几个南瓜凳子,他让我坐在上面歇息。
喊上几个朋友,为什么要在野地相见?朋友说,你们城里人,到乡下看啥?乡下又有啥可看?就看看野地,看看庄稼,在野地里散散步。
邀城里的好友在油菜花地拍金灿灿的菜花。他们从城市的不同方向来到郊外的一片水上油菜花地,划着船在花田间徜徉,拍着图片,欣赏着春天的美景。
野地里可看一轮又大又圆的白月亮。有天晚上,我们在野地里走着,从张庄走到李庄,从小桥走到那棵大杨树下,朋友问我,你有多久没见到这么又大又圆的大月亮了。
野地是一块精神空地,让人找到自在悠闲,使心灵得以舒展。
在野地喝酒,天当幕,地当桌。我到乡下去找一个画家朋友,他卖掉城里的房子,在古村买了老院,搬到乡下去住了,我敲他家小院的木门时,他不在,到地里帮人家干活儿去了,于是便按照别人的指点去寻,果然见到他头戴凉帽在地里锄草。我找到他时,他说,今天哪儿也不去了,就在田里喝酒,出门时带了菜,门口田里种的,还有酒。咱们在田地里喝两杯,让你体验一把野地里的饮酒真趣。其实在这之前,我和他曾在荷塘边喝酒,把猪头肉和花生米摊在荷叶上,一边喝酒一边看荷花。
两个年迈的老者,在野地相约,在野地相惜。有个朋友讲了他爷爷的故事,爷爷和邻庄的马大爷是一对老友,每年开春之后,马大爷总要带着鱼、肉、酒,大锹、锄头,到他爷爷这儿来一趟,有时还要到地里帮忙。爷爷在村口等他,两人一见面后,不是坐到家里吃果子、喝茶,而是直奔地里,看庄稼的表情和长势,深一脚浅一脚,在地里聊天儿溜达。
野地会友,古已有之。欧阳修在滁州的山间林地,与一帮朋友会饮;竹林七贤中的文人,他们在竹林里沉醉……林地、竹园,这些都属于野地。
文人野地相会,彼此惺惺相惜。南宋《曲洧旧闻》记载已经被罢相的王安石与潦倒的苏轼相约在江宁的江边见面。王安石穿朴素的衣裳骑驴而至,苏轼慌忙之中连帽子也没顾上戴,赶忙起身相迎,荆公笑曰:“礼岂为我辈设哉。”两人抵膝深谈,相扶游山。王安石折服于苏轼的才华,盛赞他“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江边,野风苍凉,水天苍茫,却见证了一代文人之间,野地相会的惺惺相惜。
古人的野地会友,山高林远。会友的地方有一小凉亭,两个人,相约而来,坐在亭中吹风对谈。有山峰、流泉、树丛……野地是会友的绝佳之境。
宋代画家马兴祖《香山九老图卷》,画的是唐会昌五年,白居易等九位文人墨客洛阳香山聚会宴游的故事。他们神态各异,相携相扶,在古松下孑孑而立,或拱手,或击掌,或起舞,或对弈,或拄竹杖……旁边有桥、竹子、山石等野地一应俱有的物象。
愈接近天地自然的地方,愈是产生深邃的思想。由此可以断定,野地是个让情绪放飞、内心安详的地方。
野地有自在的思维与灵性,还有开阔的空间,独到的感悟,任神思驰骋。人在野地里,性情容易回到率性与天真,迎风而笑与拊掌而鸣,是最常见的场景。少修饰,人的想法很真实;野地的朴素草木,接近生活的本色。
野地会友,除了几个乡村布衣好友,还有麦子、萝卜、青菜、韭菜、荠菜、豌豆,它们都在那儿。在那儿等着,等着你的到访。
题图摄影:皎 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