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书中倾注了他对故乡最浓烈的感情,也正是在完成这部作品后,他才能真正跟那段交织着温情与残酷的记忆告别。
德国作家萨沙·斯坦尼西奇,1978年出生于南斯拉夫波斯尼亚。1992年,波黑战争爆发。萨沙生长的波黑小城维舍格勒同样处在风声鹤唳之中,这个男孩猛然发现自己的父母原来分属于不同的“身份”阵营,而这两个阵营正在展开厮杀。后来,他跟随家人逃亡到德国海德堡,开始了在“第二故乡”的移民生活,并以德语写作。
2006年,年仅27岁的萨沙凭借长篇处女作《士兵如何修理留声机》横空出世,获得德国沙米索文学奖和英格博·巴赫曼文学奖,被美国《西雅图时报》《洛杉矶时报》选为年度图书,在全球售出31种语言版权。加拿大《蒙特利尔公报》称“萨沙将悲怆的历史演绎为深刻的艺术,成为比肩伊沃·安德里奇的书写南斯拉夫的大师”。
这部具有强烈自传性的小说的主角,是同样生在维舍格勒的小男孩亚历山大。开篇第一章,爷爷说,只要戴上他做的魔法帽,“我”就能成为不结盟国家里最强大的魔法师。这个场景奠定了全书的戏谑语调和幻想气质。在孩子眼里,“一切终结的东西,每一种死亡”都是不必要的,他相信自己可以用魔法让所有美好的事物保留下来,于是自封为“未完结领导同志”。
小说在想象与现实的割裂中徐徐展开。一方面,日常的一切都充满不可思议的趣味,“我”的婶婶绰号“台风”,动作比谁都快,可以和卡尔·刘易斯赛跑;老家的丰收节上,暗红色的李子包裹着甜蜜和亲吻。另一方面,闯入庆典闹事的塞族青年为狂欢的气氛带来了不祥的冲突,这也预示着幸福的表层下暗流涌动,战争的阴云隐隐若现。
萨沙的书写集中于小城中形形色色小人物,最精彩的片段之一莫过于“海象”的故事。“海象”曾是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篮球三分球投手,退役后成为教练,在一次意外归家时,他撞见了妻子与烟店老板的私情。这倒也罢了,他们竟然在他的电脑上破了他的俄罗斯方块游戏纪录!“海象”不吃不喝坐在电脑前,直到把游戏高分榜上的前三名都变成自己的名字,才怒不可遏地出门复仇。情节看似荒唐,仔细寻味又颇为合理,萨沙善于抓住人物的瞬间闪光,以幽默的语调呈现他们在现实中略带尴尬的生存状态,这种幽默并非嘲讽,而是承袭了从契诃夫以来的人道传统,包含着善意的同情与温暖。孩子的视角又为笔触增添了精灵古怪的风格,即使是悲剧故事,读来也有天真明快的轻盈之感。
战火终于燃烧起来,士兵闯入平民家中烧杀劫掠,“我”被迫住进地下室,并在那里和逃亡的小女孩阿西娅相遇。
萨沙精心设计了书中每个小章节的题目,“一面墙需要几头公牛”“海明威先生和马克思同志如何站在一起”“谁是真正的俄罗斯方块大师”,既激发读者的好奇心,揭示故事发展的进程,又富有谐趣。小说书名《士兵如何修理留声机》正是来自这些标题。即使是士兵,闲暇中也有娱乐放松的需求,他们需要用留声机取乐。小说里还写到一个小细节,当“我”和阿西娅在楼梯走廊间懵懂地玩游戏时,一个女兵想看书,于是喝令他们不要发出声音。这种时而残忍嗜血、时而流露人性、时而渴望高雅艺术的形象或许才是最恐怖的,它深刻揭示了战争对人的撕裂和摧毁。
本书在结构上同样大放异彩。当“我”随父母逃往德国后,写了一本书《一切还如当初一般美好》,并以“书中书”的形式呈现更为悠远、绵长的故土回忆,呈现出更为生机勃勃、万物交融的记忆图景。“书中书”结尾一章又与小说开头第一章首尾相连,打破了小说编年史式的现实主义叙事模式,形成循环、嵌置的叙述结构,并巧妙表现了生活被突然中止的断裂感。
本书以儿童的视角透视成人的复杂世界,戏谑的奇思妙想与纷繁的现实生活交织,不仅织就了曲折跳跃的故事情节,也碰撞出巨大的叙事张力,带给读者深深的震撼,同时也以文学这一“魔法”,将小男孩心中消失的故乡永远保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