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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先生诞辰110周年
(1913.5.11——2023.5.11)~~~——纪念孙犁先生诞辰11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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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5月0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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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先生诞辰110周年
(1913.5.11──2023.5.11)
晚年孙犁的转身(上)(图)
──纪念孙犁先生诞辰110周年
肖复兴 题图摄影 高浣心

  一

  晚年的孙犁先生,不再写小说,转身只做散文与随笔。晚年的孙犁先生,虽然写过一组“芸斋小说”,不过,这里的小说,其实是散文春秋变体的写法一种。

  这一明确清醒的选择,与同代一些作家,有明显的不同,大约只与同样曾经以小说名世的巴金晚年的写作有些相似。作家文体的选择,带有强烈的个性与时代性,鲁迅先生早期小说与后期杂文的写作,就可以明显看出其变迁的经纬。孙犁先生这一选择,和他经历了动荡年代之后的思想、情感、心态、性格有关;特别是对转折年代之后世事朱紫变化,人生浮沉况味的深刻感受有关;对文学本身发展古今新旧的审视、认知与把握有关。这是孙犁先生由小说转身散文随笔写作的主客观三点原因。

  孙犁先生早期的小说,和晚年的散文随笔,可以称之为并峙双峰。在我看来,后者甚至比前者成就更高,更值得重视和研究。因为他自省所言:“我过去所写的小说中,也有坏人吧?现在看起来,都很概念。晚年对世事体会深了,偶一触及,便有入木凿石之感。”(《谈镜花水月》)对于早期的小说创作,他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解剖自己:“用的多是彩笔,热情地把她们推向阳光照射之下,春风吹拂之中。”(《关于〈山地回忆〉的回忆》)

  关于彩笔,孙犁先生还曾经写过一篇有意思的文章《朋友的彩笔》。说的是朋友,其实,更说的是文学,对于其中彩笔,格外重视与审视。在文章最后,他更明确指出:“每一时代,有其风尚,人物言论随之。魏晋风度,存于《世说新语》。以后之作,多为模仿,失其精神,强作可人。此无他,非其时代,而强求其人,不可得也。”

  可以看出,在孙犁先生晚年的散文中,弃彩笔而笔墨更趋斑驳,是其自觉的追求。其作品色彩自然便更多丰富而苍劲,思想的含量更高,于今日社会和文坛,更具有针对性的价值与意义。今年是孙犁先生诞辰110周年,重读其晚年之作,梳理这一变化的轨迹,对于重新认识并理解孙犁先生,或许是一条值得学习和探索的路径。

  二

  这里只谈孙犁先生的散文。

  关于散文写作,孙犁先生有自己明确的主张和持之以恒的定力,便是从自己的创作经验出发,特别强调写小事。

  在给韩映山的信中,他说:“最好是多记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从中表现他为人做事的个性来。”

  在给姜德明的信中,他说:“最好多写人不经心的小事,避去人所共知的大事。”

  这里所说的“无关紧要”和“人不经心”,指小事的两个方面:“人不经心”,是被人们所忽略的,即熟视无睹;“无关紧要”,是看似没有什么意义和意思的,即见而无感。

  写小事,需要注意的,孙犁先生强调两方面:

  一,他说“短小是和精悍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小,要精悍,而不宜过细。他在给谢大光的信中说:“散文如果描写过细,表露无余,虽便于读者领会,能畅作者之欲言,但一览之后,没有回味的余地,这在任何艺术,都不是善法。”在论及贾平凹早期散文时,他指出散文写作“细而不腻”和“低音淡色”这样两点要求,其中“细而不腻”的“腻”,指的就是散文过细容易产生的弊端,所谓糖吃多了不甜。

  二,写小事,并非堕入琐碎的婆婆妈妈,一地鸡毛,缺乏提炼而出的题旨。在《关于散文创作的答问》中,孙犁先生说:“是所见者大,而取材者微。微并非微不足道,而是具体而微的事物。”

  在另一篇文章中,他说:“所见者大,所记者实,所论者正中要害。”是对所见者大的进一步的扩展说明,即将散文中的小—大—实—论,这样四点结合为一体,才会是好散文。

  所以,他自己散文中写到的小事,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所谓微,并非微不足道;细,要做到细而不腻;实,要做到有所正中要害的论。

  1947年,孙犁先生写过一篇散文《相片》。这是他早期散文少有的精品。战争年代,乡亲们找他给在前线打仗的亲人写信的时候,带来的信纸,都是剪鞋样或糊窗户剩下来的纸,而且,是他们亲手仔细叠成的。写信,用这样的纸,并不好使,“可是她们看得非常珍贵,非叫我使这个写不可,觉得只有这样,才真正完全表达了她们的心意”。

  孙犁先生特别写一位妇女,带来一张日本鬼子占领时制作的“良民证”上的相片,相片上还有敌人刺刀寒光留下的影子。她要把相片随信寄给丈夫,为的就是让丈夫看看,去坚决勇敢打仗,赶走敌人。

  不一样的信纸,带有刺刀寒光的相片,都是小事,即“取材者微”;但要表达的鼓励亲人前方英勇杀敌,却是“所见者大”,亦为“正中要害”的论。如果只说后者,缺少了前者,“所见者大”,要害倒是正中了,却成为空洞的口号,而非散文。如果只说前者,缺少了后者,便易成流水账。

  1992年,孙犁先生写过一篇散文《扁豆》,是一段回忆:1939年在阜平打游击,住神仙山顶一户人家,家中只有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山顶背面,种有肥大出奇的扁豆。每天天晚,他都做好玉面饼子,炒好扁豆,等孙犁从山下回来吃。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可谓“无关紧要”和“人不经心”。吃完之后,“我们俩吸烟闲话,听着外面呼啸的山风”。

  文章戛然而止。读后令人感动,且有余味。那种战时的萍水相逢,扁豆和山风,都有感情,让人怀想。一样是所谓小事,却是细而不腻,是小事不小,所见者大。而且,大得不空,扁豆和山风,成为散文的背景,也是主角。

  在这里,余味,是孙犁先生散文写作时有意识的追求。他说好多散文:“言近而旨远,充满弦外之音,真正达到一唱三叹的效果。”这也是对于散文写作中“小”而不小的一种理解吧。

  三

  1982年底,孙犁先生在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孙犁散文选》写的自序中,提出了关于散文写作的三点意见:一是质胜于文,质就是内容和思想;二是要有真情;三是文字要自然。

  这三点意见,看似有些老生常谈,但是,老生常谈,并不都是陈词滥调,其对于今天的警醒之意,并未因其话老年陈而减弱。在这里,孙犁先生言简意赅提出:质、情、文字这样三点,是支撑散文写作的三脚架。在一篇散文中,真正能够有机融合,做到这样三点,并不容易。

  在这篇自序中,孙犁先生举了这样一则逸事:

  传说有一农民,在本土无以为生,乃远走他乡,在庙会集市上,操术士业以糊口。一日,他正在大庭广众之下,作态说法,忽见人群中,有他的一个本村老乡,他丢下摊子,就大惭逃走了。平心而论,这种人如果改行,从事写作,倒还是可以写点散文之类的东西的。因为,虽他一时失去真相,内心仍在保留着真情。

  这则逸事说得十分有意思,绵里藏针,颇含讥讽之刺,像一则寓言。

  可以看出,孙犁先生所言的三点意见,真情最为重要。我们不少散文,写得还不及这位落荒而逃的农民的行为,是因为我们还不如他知惭而羞,内心尚存一份真情。

  如今,化妆矫饰的散文写作,或以虚构泛滥虚情假意;或借历史充当文化点缀;或走马观花景点广告词加点抒情调料的旅游文字;或水发海带一样膨胀而缺乏节制,如孙犁先生讥讽的“农村酒招”一样华丽却破旧的虚泛与空洞;或如孙犁先生批评过的“或以才华自傲,或以境遇自尊,或以正确自居”“残存着不少杂质”的散文,等等,不一而足。不知别人以为如何,对于我自己,是尤为值得警惕的。

  题图摄影:高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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