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时节过后，元鸟鸣叫，人间皆春。蓦地，脑海中，跳出一个奇妙的修辞：这煦风犹如一张面膜，看似漫不经心，却总是会由点及面，渗透进每一个细小的毛孔，直至串联起明媚的仪式感。

　　于是，想起几年前的一天，文友寄来礼物：两罐菊花茶，两盒护肤面膜，两瓶桂花香水，一支精华护手油。

　　我像个小孩子，惊喜地摆弄着这些物件，内心升起一缕芬芳的情愫，忍不住举起香水嗅一下，拿起面膜在脸上比画比画，旋转着罐子端详那些菊花茶，抚摸着护手油上的春晖寸草，仿佛它们是一个个精灵，只可捧在掌心里观赏，却舍不得拆开“亵玩”焉。

　　陶醉良久，才想起拍照跟文友道谢：“如此美丽的礼物，忽然，想好好享受美丽的生活了。”

　　文友发过来笑脸：“我们都是女人，当然喜欢这些东西。爱生活的前提，是好好爱自己，让自己健康快乐……对了，你说‘忽然’──难道你平时不做面膜？不用香水？不喝花茶吗？”

　　面对这样善意的问询，我的心被温柔地刺了一下。面膜当然也做过，香水也用过，花茶也品过，只是除了亲友赠送的，我从来不舍得自己买。

　　所谓“云想衣裳花想容”，并非我不爱美，而是步入婚姻后，有很漫长的一段时光，我们夫妻步履维艰，为如何“活着”而奔波，根本无暇考虑“美”的事。天长日久，便养成了朴素的习惯，就像我的母亲独爱“友谊”雪花膏一样，我只对“大宝”情有独钟，并美其名曰“腹有诗书气自华”……

　　偶尔，收到亲友的精致礼物，我都会小心珍藏，留到外出时再用──之所以这样做，是真心觉得：出行时，自己整洁的装束，是对他人最基本的尊重。然而，轮椅上的我，外出的机会又有多少呢？经常是礼物保质期已过，依然没能飞出狭窄的小窗，便又抚摸着那些精致礼物，心疼地唏嘘感叹，怪自己浪费了好东西……

　　“子燕，要像亲友们爱你那样，好好爱自己。我们有时候活的是一种心境，一种仪式。这并不虚伪，恰恰是爱自己的一种方式，人到中年，还来得及哟！”文友继续说着。

　　活的是一种仪式？凝视着写下的这几个字，我不禁浮想联翩。多年来，忙于养家糊口，苦于读书写作，我很少有时间停下脚步，认真思考这个话题。如今突然被点醒，瞬间想起从前走过的路，每个阶段果然都有种仪式──

　　呱呱坠地时，虽然自己不记得，但家长反复帮我们回味，那第一声啼哭，是宣告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生命体；蹒跚着走出院门，接近大平原黑土地的气息，稚嫩地朝天空发出咿呀的呼唤，犹如草芽宣告着蓬勃的生机；欣喜地踏进校门，从戴上红领巾到团徽，从毕业典礼到入职，每一次郑重的宣誓，都是成长路径上最有力的足迹；还有，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婚姻殿堂的神圣红毯，甚至于每日柴米油盐的交响曲……

　　其实，“仪式”一直伴随我们左右，从未远离过。正是这些仪式，让我们觉得被一步步认可，感受到一种庄严、隆重，亦如浩渺宇宙中的一颗平凡之星，不是最璀璨的，也不是最独特的，但只要找准自己的位置，同样值得被珍惜。正如顾城的《门前》所写：“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或许，正如春分的每一次轮回，都是赠予四季的仪式，那些曾经蛰伏的万物，那些曾经隐藏的风沙，那些曾经跌落的浅唱，逐一被春光轻拂，在一年中最美的春分，让昼夜等分。一切美妙的事物，丝丝缕缕飘拂开来，萦绕着刚刚生出细叶的树木，给天地带来生生不息的仪式感。

　　是的，生命需要有仪式感的，正如时光需要二十四节气。给内心留存希望，才能在平凡的日子里，不断采撷到惊喜；才能令庸常的思维茅塞顿开，在琐碎的艰难中，走向岸柳青青，莺飞草长。

　　《增广贤文》中说：“莺花犹怕春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年轻的时候，尚不曾有年龄的焦虑，此刻人到中年，忽然想到人生苦短，而仪式感来得恰如其分，能在玄鸟归来之际，带来春雷滚滚，震醒那些固化的情绪，去接受一种思想的提升、道德的承诺，接受一种人性的自律自省，接受一种责任和担当。

　　“风有信，花不误。”暖意日升，轻拍脸上的面膜，让仪式感滋润最平常的日子。忽有所顿悟：一个人最好的念想，大概都藏在了春天里吧。人生分时间和空间两大区块，时间又分白天和黑夜两个部分，空间套用在时间上，既摩擦生热，又充满期待。从古至今，朝阳升起，月色悬空，仪式感从未缺席过，若有人能与我们共享春色，便可将时间随意折叠和伸展，人生也不再纠结，奔向凡尘俗世中的诗意桃源。

　　听着燕语莺歌，尝试着倚向窗前，在嘴角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观望远空清澈的蔚蓝，再采一朵洁白的云入梦。我知道，这不是生命的喧哗，也不是外在的装饰，而是恰如其分的仪式，如同每天睁开眼睛，宣告生命仍在顽强继续……

　　最是一年春好处，燕来还识旧巢泥。忽然，觉得春分好隆重。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有雨打在脸上，心中却是暖意，仿佛在说：来一趟人间不容易，且努力向暖而行，莫负春光莫负卿。

　　题图摄影：丁 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