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理没完没了的一日三餐,实在让人头疼。孩子小的时候做饭是出于母亲的责任和义务,那会儿心里什么都不想,每天的必修课是去超市采购:水果蔬菜、各种肉蛋奶,包括花色繁多的点心,都会装进我的购物车。身体是孩子的,可是让他健康成长的人却是父母。
儿子上学那几年,我的厨艺大涨,主食自是米饭、饺子、馒头、馅饼;炒菜的种类那可是多了去了,虽说没有山珍之类,但味道还是可以过关的。尤其是被我戏称的“周家红烧鸡”:鸡肉切成小块儿,用冷水浸泡去除血水,然后再把多余的水分控干备用,锅里入油烧热后,陆续放入葱、姜、大料、桂皮、辣椒、冰糖等,再将鸡块儿倒进去一通翻炒,淋上生抽、老抽,一并倒进高压锅里……20分钟后把葆有汤水的肉重新倒回铁锅里,大火收汤这个环节才是走向完美的步骤,等汤汁逐渐浓稠、变亮,“周家红烧鸡”便可大功告成。
人的很多技能都会受到遗传、环境因素的影响。我是独女,在上世纪70年代真是少之又少,也因为家里孩子少,生活条件自然好了很多。加上父亲常常去外地出差,每到一处都能尝到当地特色美食,单位里南方人居多,把南方人喜食的口味也带到了北方。印象里,我几岁的时候,父亲在市场上买来活的蚕蛹,蛹被一层薄薄的茧包裹,先要用剪刀剪开,然后入热水里焯一下,控干后跟作料一起先大火爆炒,再小火煸脆,临出锅时放上姜丝提味。还有是在夏天常做的辣椒炒螺蛳,买回螺丝后先在水盆里滴几滴香油养上两天,等它们吐出身体里的脏东西,再用老虎钳子把螺蛳壳的尾巴尖掰掉,用清水冲洗干净。
夏日的傍晚,喧哗了一天的“知了”声,在小院里大杨树茂密的枝叶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窗户下面用竹子围成的花园,地瓜花、美人蕉开得正艳,不起眼的“死不了”花,也开出红红黄黄的花朵。清凉的薄荷疯长在植物们的空隙间。花花朵朵是用眼睛看、用心欣赏的。那翠绿的薄荷呢,父亲偶尔摘下来炒鸡蛋吃,他说夏天吃了去毒不长痱子。
我在悠然的时光中说慢很慢,却又是一瞬间长大,厨房依旧是老周下班回家后调制油盐酱醋的地方。做好饭菜上桌,我们习惯性地随口说着菜的咸淡,想必大多数不干活的人,永远陶醉在口舌上,现在,因为自己也要下厨,才知道看似简单的三餐是多么累脑子。而父亲呢,为我们当了几十年的大厨,甚至是我有了孩子后的一个时期里,买菜、做饭、收拾,就这样重复着单调的生活。
父亲煎炒烹炸样样精通,但凡尝过他的手艺的人,无不大加称赞。厨房里,光是调味料就摆得到处都是。比如酱油,那生抽、老抽里,都是添加了某种神秘配方,有时你会觉得简直太神了,不知他从哪抓出一把东西扔进锅里,饕餮大餐就自动生成。那时,表妹、表弟们常到我家里来蹭饭,年三十儿晚上的红烧鸡,叔家堂弟差不多能干掉一多半,人小饭量可不小,关键那是一道他最爱吃的菜呀。
没有人喜欢衰老,可是我们抛弃不了让人欢喜、让人愁的时光。不用催促,时间赶着我们上路。于是,我人到中年,儿子留学在外已是有思想的青年,父母则进入老年。
老周的厨房在前年停业了。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父亲那高大又敦厚的身影,而我们还要继续向前,在谁都无法阻拦的光阴中,努力向光而生……
本版题图 张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