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103岁高龄的著名翻译家、作家杨苡1919年生于天津,今年,她推出了口述自传的上部《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该书由南京大学教授余斌历时10年整理撰写,家族旧事、翡翠年华、求学之路、山河故人,一个世纪的人与事在叙述中缓缓展开。这是一位女性的成长史、一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史,也是一部个体见证下的百年中国史。
杨苡生于书香世家,哥哥杨宪益是著名翻译家,姐姐杨敏如是古典文学专家,丈夫赵瑞蕻是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外国文学专家。“呼啸山庄”这一译名由杨苡首创,她翻译的《呼啸山庄》是最流行的中译本之一。
杨先生的人生百年,正是中国沧桑巨变的百年。世纪回眸中,她说:“人的一生不知要遇到多少人与事,到了我这个岁数,经历过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之后发生的种种,我虽是平凡人,却也有许多的人可念,许多的事想说。”
该书从清末杨家发迹写起,到1946年杨苡从重庆随中央大学北返南京告一段落。以1946年分界的“上学记”与“上班记”是杨苡人生的双重变奏。书中收录了自20世纪初以来珍贵历史照片150余张,辅以翔实图注作为口述的延伸和补充。据悉,下部文稿已基本整理完成,将于近年出版。余斌说:“我有意无意间充当了杨先生和读者的中间人。它应该是一部可以面向一般读者的口述史。”
这本口述自传缘起于1996年杨苡想看余斌的书《张爱玲传》,余斌登门送书。“第一次登门,就在杨先生的小客厅里坐了两个钟头。”余斌说,私下里杨先生很健谈,而他又对旧人旧事很感兴趣,“杨先生谈她与巴金、沈从文、穆旦、萧乾、吴宓等人的接触,即使是无关宏旨的细枝末节,又或旁逸斜出完全不相干的,我也觉得是一个时代整体氛围的一部分。往小里说,掌故逸事,或是已经消逝了的时代日常生活的情形,也让我觉得有趣。”
从此,余斌成了杨先生家中常客,在10来平方米的小客厅里,一场以倾听抵抗遗忘的谈话持续了20余年。
杨先生曾打趣说:“我记住的经常是些好玩的事,就像你们现在说的‘八卦’。”余斌认为,杨先生的记忆是抓小放大式的,她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是“好玩”,“好玩”影响到她的记忆和对记忆的筛选,这未尝不是一种观人观世的人生态度。
余斌说,比如,曾任北洋政府总理的颜惠庆是民国外交的风云人物,但在杨先生的记忆里,却是在他家玩捉迷藏的往事,这位“颜伯父”如何做手势让自己藏到身前的写字台下;吴宓是西南联大的名教授,杨先生清楚记得的,却是他登门索书时的一脸怒气;沈从文是大师级人物,是她感念的恩师,更清晰的回忆却是他当众讲话时破了的棉袄袖子里掉出棉絮的画面……
余斌介绍,从8岁入校到18岁毕业,在天津中西女校读书的这10年,是杨先生最愿意回忆的日子。同窗情谊、少女心事、诗歌与话剧,乘着歌声的翅膀,无忧无虑。1935年,苦闷之中,杨苡开始给巴金写信,“因为巴金《家》里写的,和我家太相像了。”她一直珍藏着18岁的毕业照,姑娘们穿着“绿色带有极密的本色小方格薄纱”做的旗袍,配白色皮鞋,象征春天的气息。接过毕业证书,“兴奋又激动”。
余斌说,杨苡先生把回忆比作电影,“她的‘场景式记忆’带来大量细节。”当无数细节以一定脉络组织成上下文,片段化的口述也向着完整自传的方向发展。
“她的手边有一块写字板,夹着一沓信纸,想到什么,随手记下。”杨苡先生的记忆力和认真让余斌佩服,“她不止一遍细细看了稿子,甚至不止一遍在上面做了改动,从一些内容的删除到人名、时间的订正,甚至包括语句的修改。”第一本口述自传送到杨先生手中时,她眼含热泪说:“可惜母亲看不到……”
在余斌看来,相比于成就,杨苡先生更关心她的日子,“杨先生活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她的经历并不具有大喜大悲的戏剧性。正因其平常的一面,也许就更能让读者产生共鸣,传递出‘普遍的人生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