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摄制组在湖南省教科院史志研究所罗慧老师的带领下，到省博物馆拍摄柳直荀烈士的毕业证书。我是在档案馆工作的，档案和文物存在着一定程度的交叉，毕业证书是珍贵的文物，也是珍贵的档案。在历史悠久的三湘大地，橱窗里保存的这种文物并不算老，但它却是一段红色历史的见证。文物会活起来，背后也自有它的故事。

　　在毛泽东写下《蝶恋花·答李淑一》一词三年之后，1960年6月，李淑一将丈夫柳直荀在雅礼大学读书时获得的大学预科毕业证书和本科文科学士证书捐出。

　　这两张证书，至今已近百年，虽略有些微黄与皱褶，但品相仍属上佳。它记录了柳直荀在雅礼学堂的读书生活。

　　美国耶鲁大学传教会于1906年在长沙创办雅礼大学堂,当时租了西牌楼民房数间作为校舍。1910年，学校又在长沙城北门外麻园岭购得地皮兴建新校舍。雅礼是由英文Yale译来，也是取自《论语·述而》中“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的两个字，如果直译，就是耶鲁。雅礼的译法真雅致。

　　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求学期间，常到恩师杨昌济家求教，当时在杨家寄居着一位青年，他就是杨昌济留日同学柳午亭的儿子柳直荀，当时他尚在广益中学读书。

　　1916年，毛泽东从长沙步行到方塘冲柳午亭柳直荀父子家中访问，向身为武术家的柳午亭请教体育问题，后在《新青年》发表了《体育之研究》一文。也就是那年秋天，柳直荀考入湖南雅礼大学预科学习。在学期间，柳直荀有冷水浴的习惯，不知是否直接受到毛泽东的影响，或者说，他也深得其父有关体育方面的传承。不仅如此，他还坚持露宿，即睡在学生宿舍的阳台，这独特的生活习惯异于常人，却也磨炼了他的意志。他担任学校的体育会长，且文武双全，品学兼优，是他创办了校园周报，成立了爱国组织绿竹学会，以开展“平民教育”，在学生当中，他是出色的一员。

　　1918年4月，毛泽东蔡和森等人在长沙成立了新民学会，在雅礼读书的柳直荀并不是正式会员，但经常伴于左右。在雅礼大学，柳直荀虽处于学生时代，但已经开始了他的革命生涯。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后，他闻讯即组织张贴传单、标语，号召同学们投入救国运动的行列。作为雅礼大学的代表，他参加了新成立的省学联，领导雅礼学生参加了6月3日长沙学生的总罢课、示威游行和抵制日货的斗争。在他的发起和组织下，雅礼大学组织了20多个“救国十人团”，到7月中旬，湖南省社会各界先后成立“救国十人团”400多个，10月上旬又成立了“湖南救国十人团联合会”，他被选为副总干事。

　　湖南学生联合会决定以雅礼学生会出版的《救国周刊》作为会刊。受毛泽东和学联的委托，柳直荀负责主编这一刊物。我在此做个对比，当时天津学生联合会的报纸叫《天津学生联合会报》，主编是周恩来。这样就可以约略知道，柳直荀和雅礼大学在当时的地位。

　　柳直荀主编的这份刊物披露了湖南督军兼省长张敬尧企图变卖湖南第一纱厂的事，张敬尧扬言要抓捕柳直荀，刊物也被禁止发行。但与此同时，毛泽东发动和领导的“驱张运动”在全省蔓延并得到各地的声援。柳直荀在长沙组织通讯团以扩大宣传，最终张敬尧于1920年6月被迫退出湖南。

　　1920年7月，毛泽东创办了文化书社和湖南自修大学，柳直荀是其拥趸，他参加学习和革命实践，多次到安源矿区以及长沙南门外工农聚居的地方进行宣传教育工作，因而得到了锤炼。在1921年6月，柳直荀从雅礼大学预科班毕业，获得了前文所说的第一张证书，当年秋季他又入雅礼大学本科学习。

　　在本科学习期间，1924年2月，经何叔衡、姜梦周介绍，柳直荀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1925年的五卅反帝爱国运动中，他又组织了雅礼的学生罢课活动，同时参与领导全省进行罢工、罢市、罢课、游行示威和对英、日的经济绝交运动。他是“青沪案湖南雪耻会”的领导者之一，还积极组织了有两万之众参加的声讨帝国主义罪行的大会。

　　这年6月，柳直荀从雅礼大学毕业，获得文科学士学位，这就是在前文提到的第二张毕业证书的来源。罗慧老师告诉我们，美国耶鲁大学图书馆收藏的系列《雅礼学生杂志》中，曾发现柳直荀在1921年发表的三篇文章，其中有一篇文章的题目是《毕业的意义》。

　　这篇文章写于1921年5月21日，发表于同年6月《雅礼学生杂志》第七期毕业号上。此时，适逢柳直荀从雅礼大学预科毕业。柳直荀的文章大致意思是说，毕业典礼的英文是Commencement，这个单词的本意是“开始”，那么，毕业季只是开始，要以此为始，做更为深入的研究。既然“毕业”只是人生新的开始，所以它的中文翻译可能会引起误解，因为“毕业”二字“能引起自足的思想”，而这导致超过大半的学生毕业后“就和学术宣告脱离，再也不去研究了”。柳直荀甚至认为，这样的思维应主要归咎于科举制度。

　　柳直荀所提出的这个问题，在当下似乎依然存在，有些学生往往为毕业而毕业，为文凭而毕业，不思进取，未将人生当作新的“大学”。而柳直荀迅速完成角色的转变，湖南省政府成立后，他被任命为省政府委员，旋即筹备成立省农民协会，又被选举为秘书长，成为湖南农民运动卓越的领导人之一。再往后他又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的一员，在军事斗争中也一显身手。他一直处于不断地探索之中，只可惜天不假年，不然，以他的成绩和资历，将来的贡献一定更大。

　　柳直荀将“不断的研究”“继续的努力”这两句话当成送给毕业生的贺礼。他的母校雅礼大学于1926年冬因政局而停办，在1929年复校的时候只是雅礼中学了。此后它历经更迭，现今仍然被称为雅礼中学，我们寻访的时候，在校园之间，依然可以看出当年它作为大学的气象风采。

　　雅礼中学的熊开杰老师写有一篇《雅礼颂》，其中最后四句效仿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中的“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之句，写为“麓山苍苍，湘水泱泱，雅礼之风，山高水长”。我读后深以为然，并把它浓缩作为本文的标题。 题图摄影：王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