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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7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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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老郑(图)
薛炎文 题图 张宇尘

  2022年10月5日,国庆长假期间,正是疫情肆虐之时,百花文艺出版社同仁惊悉噩耗:老社长郑法清病逝。很多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在大家心目中,老郑永远是那个忘我工作、忘情说笑的燕赵男儿,怎么会一下子离我们而去呢?百花人不免纷纷痛悼。老郑遽归道山,我早有意料。前年8月初,老郑来电话说,体检肺里出了问题,已经做了5次放疗,效果很好,老郑说得很轻松,我却听得很沉重,预感凶多吉少,但又觉得老郑身体底子好,现在医学发达了,即使不能治愈,维持生命总还没问题吧,岂料仅仅两年,我与老郑便阴阳两隔。

  40年前我认识了老郑,那时我刚到百花社当编辑,经常看到报刊上一个写评论、随笔的署名“管蠡”,就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好,既谦虚又贴切。老郑当时是出版局的一般干部,常到出版社来,我才知道他就是“管蠡”,大号郑法清,爽朗、健谈、嗜烟,出身河北大学中文系,受过大师的调教。当年的河大中文系,名宿云集:詹瑛、顾随、裴学海,哪一个不是如今“博导”的博导的博导。不久,老郑调来百花社,又不久,担任了社长兼总编。上任伊始,社里并不和谐,初出茅庐就坐帐派将,关张岂能悦服?我曾经亲耳听到这样的对话:

  一个声音愤愤道:“郑法清,我又去部里告你了!”

  一个声音笑笑说:“有的说,没有的,别瞎说。”

  10年以后,告状人的女儿大学毕业,想进出版界,找上门去求老郑帮忙。当时老郑是出版局的副局长,分管出版社。老郑把他的女儿介绍给效益最好的一家出版社,至今仍在那儿工作。

  仔细算起来,老郑实际上在百花社工作了整整10年:1983—1993 ,写在纸上,这不过是几个普通的数字,但是对于从那个年代生活过来的人,却深知其中艰难,因为那是一个转折关头:中国要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这对于出版社来说,就是6个字:自己养活自己。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什么尽产尽销、到月拿钱的美事了。图书要适销对路,出的书没人要不卖钱,社里就没收入,员工就没工资,家人就找饭辙。但是,书又不是一般的商品,光畅销光赚钱不行,还要讲社会效益,出版界遇到了空前的难题。老郑就是在这时候走马上任的,那时他年逾不惑,正是人生的黄金岁月。为了带领全社职工“挣饭吃”,老郑既拼脑力又拼体力,为了拿到名家的稿子,老郑给人家扛过煤气罐,也曾经披星戴月追到人家门口,硬是在车里冻了一夜,等作家第二天醒来谈稿子。国内出版社的社长多矣,能如此者,郑法清一人而已!在我的印象里,自打老郑到出版社工作,就没有歇过班,心脏病犯了,背着浩特上班;大腿摔伤了,拄着拐棍儿到岗。1992年年初,老母病危,老郑白天工作,晚上陪床,社里的同事实在看不过去了,自发排班去医院看护。

  讲到拼脑力,事例就更多了:《小说家》的“同题小说”、百花社的“散文书系现代部分”、“散文书系当代部分”、“散文书系古代部分”、“海外华文散文丛书”、《中国文化小百科》、《孙犁文集》、《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分类集成》、《为人民办实事随谈》、《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东方企业家》的发刊、《散文海外版》的创办等,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凝聚着老郑的心血。为了《为人民办实事随谈》系统发行,老郑东奔西跑打通关节;为了《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不至流失,老郑利用休息时间登门看望作者詹瑛,密切师生情谊。正是这些既有社会效益、又有经济效益的“看家书”,为百花社的员工挣来了饭钱,挣来了脸面:“散文书系现代部分”获首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散文书系当代部分”获第八届中国图书奖、《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获第三届国家图书奖,百花文艺出版社也被中宣部和国家新闻出版署授予全国优秀出版社称号。这10年间,老郑就像一匹辕马,驾着百花社这辆沉重的大板车,不离不弃,硬是闯过了那些有人下岗分流、有人回家待业的崎岖坎坷,把百花社拉上一条能够继续发展的阳关道。老郑却始终劳而无怨,功而不居,笑谈往事,不计前嫌。当年,老郑想让我给他当帮手,我对他说,拉车这活儿可不是人干的,吃苦受累不说,还不落好儿。后来,我当了老郑的“管账先生”。二马同槽非踢既咬,两条汉子一个锅里抡马勺,还能没点儿动静?为工作,我和老郑吵过嘴、打过架,有一次,竟然闹得不可开交,我揪着老郑要到上面去理论。事后,老郑依然待我如故,一不捅小手,二不下绊子,时常逢人说项,有时还得干点儿“擦屁股”的活儿:一天午夜,睡梦中被老郑的电话惊醒,问我下午对一名离休老干部说了什么,我说没说什么,就是拌了两句嘴,老郑说人家回去喝闷酒,一下子背过气了,家属找他告状,我顿时睡意全消,就要去登门谢罪。老郑说:“你去顶什么用,我去吧。”老郑半夜三更去为我平息风波。不止一人对我说起老郑背后对我的“议论”:“这小子能干,就是爱犯楞。”我和老郑的一段对话让我终生难忘:“炎文,你得入党啊。”“我又不想当官,入党干吗?”“可以为大伙儿多办点儿事儿嘛……”

  老郑大我11岁,一直是一个兄长,把我从一个普通编辑培养成了共产党的干部。这些天,我翻看着当年和老郑在一起的照片,不禁悲从中来,可怜师友骑箕走,摩挲旧影老泪流。我和老郑相识相交相知40年,发现老郑除了工作,几乎没有什么爱好,不下棋不打牌,不唱歌不跳舞,不看电影不看球赛,不善饮酒却爱抽烟、喝茶,大茶缸子沏上茶、抽上烟,聊业务侃选题,不知疲倦,上班时间冗杂羁绊,只好下班聊,以至每到下班时间,老郑的大茶缸子一续水,有些社里的骨干立马打道回府。老郑唯一的爱好,大约就是每逢聚会,大家一起哄,唱两口儿京剧了,也总是“我正在城楼观山景”,退休后有一次老同事聚会,老郑居然唱了一段“上写田伦顿首拜”,我当时还打趣说“老郑八十学艺”。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次聚会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在2019年9月23日。后来,疫情了,就只能通电话了,老郑一打电话,开头总是说:“炎文,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想和你聊聊天儿……”这熟悉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天道不测,造化弄人,老郑一辈子风风火火,谁料想一朝赴修文竟阒无声息,老同事、老部下、老同学、老朋友,生不能告别,死不能祭奠,岂不令人扼腕!呜呼,斯人永归,天实为之,孰其能御?安得不恸!

  老郑啊,炎文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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