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诗论文颇投缘
这时王芑孙已经六十三岁,须发皆白,面目消瘦,但精神仍然矍铄。龚自珍执弟子礼登门求教,使得这位老先生十分高兴。他见这位道台大人的公子如此谦恭好学,而又谈吐不俗,打心眼儿里喜欢。二人谈诗论文,颇为投缘。他很欣赏龚自珍的诗词,同时向龚自珍指出词采华美的同时,要注意晓畅明白,通俗易懂。“绮丽华美、文采斐然,正是‘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之义。但通俗、晓畅也实不可少,这便是‘辞达而已矣’的意思。前者如浓妆艳抹,后者如布裙荆钗,各擅胜场。白香山所谓‘老妪能解,胡儿能吟’也就是这种意思。”王芑孙笑呵呵地望着龚自珍说。
“先生所说甚是。喜欢绮丽大概是年轻人的通病。另外我觉得朴素、绮丽确实各有妙用,要在得体。‘腹有诗书气自华’,文采应该是胸中才学的自然流露。浓妆艳抹,若不得体,矫揉造作,无异于东施效颦;同样,布裙荆钗若不得体,反而会更显寒碜。实不相瞒,我对白乐天的诗不大喜欢。”自珍侃侃而谈,却又不失恭敬。“这是为什么?”王芑孙问道。“白诗有时朴素得很不得体。”龚自珍说道。“请道其详。”王芑孙饶有兴趣地说。他很欣赏面前这位年轻人的傲气,觉得很有点儿像他年轻时的心性。
“即如‘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哪是后妃的风度?乃是形容青楼妓女之辞,用来写后妃之姿,殊为不当。至于‘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等语就更流入浮艳庸俗了。”王芑孙哈哈笑道:“公子所见不错,这不正是孔子‘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之意吗?为诗为文,总要文、质兼备才好。即令科举应试的功令八股也当如此啊。”一说到科举应试的功令八股,龚自珍立刻沉默不语。他稍停说道:“功令八股,不过是猎取功名的敲门砖罢了,讲什么‘质胜文’还是‘文胜质’?”
王芑孙又笑起来。他知道龚自珍不喜功令八股,又正色说道:“科举考试,功令文章那只是朝廷选才取士的一种手段,读书人不能把它当作读书的终极目的。若只把读书当作猎取富贵的敲门砖,那就大谬不然了。国初,顾炎武、阎若璩、戴东原等大儒,穷经皓首,潜心做学问,即便圣贤经传也不盲从,不经自己切实考证,决不妄下断言。乾隆年间的洪亮吉、王士祯、朱彝尊,及令外公段玉裁,诸位大家,把做学问当作毕生事业。这哪是那些徒以华丽辞藻、空洞无物的八股文猎取功名的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呢!”王芑孙的这番话,龚自珍十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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