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评书艺术家刘立福先生诞辰100周年,“书坛聊斋话百年”纪念评书艺术家刘立福诞辰一百周年暨津沽评书文化展正在天津鼓楼博物馆热展,刘立福弟子的评书专场纪念演出,也于上周举行,向来自全国的书迷观众,展现了天津陈派评书刘立福艺术魅力和传承。其间,弟子小四在接受采访时,讲述了师父生前的生活片段,“他的那些亲身经历,都化在作品中,记录着天津的风情风貌。”
2013年12月,天津广播电台录音棚内,89岁的评书大家刘立福正在录陈派评书名段中《聊斋》系列之《西湖主》。
“这个猪婆龙啊,就是现在的扬子鳄。”
就是老先生这一句——
录音棚外,刘立福的徒弟、天津广播文艺频道主持人小四,眼泪夺眶而出。
2001年,我17岁,刚在燕乐茶馆听先生的评书,就迷上了。当时,先生说的就是《西湖主》,说到猪婆龙时,按照传统“开脸”路数,将之形容为一个怪物形象。那时听《聊斋》,我回家要对比原文看,比上课还认真。还特意查了一下,这个猪婆龙就是鳄鱼,故事在洞庭湖,可能还是扬子鳄。转天,我大着胆子向先生说了这个猪婆龙的“来历”,先生表示感谢。
后来,我有幸成为先生弟子之一。据我所知,从那次以后,先生没有再说过甚至没有提及《西湖主》这块活——原来,这10多年,怹还记得我当时的建议啊。
“书”中自是来时路
毛大福给狼看病,狼送“金饰数十”。在刘立福的书里,这就有了金嘎子、金簪子、金镯子与金链子——这是天津传统的“四大金”。还说了,天津北门里大街曾都是金店,要是把金银首饰卖到店里,都要铰开了只按金银来核价。
王成到京城卖葛(布),来晚了,这价越来越贱,亏了本。在刘立福的书里,就算了一笔“经济账”,应该先低于成本卖出去,回笼资金,再低价买回,再卖就是赚的了。
这些“书外书”,自是刘立福评书的特色,更是他所亲历或者亲闻的。
1924年,刘立福出生。最初,家住西头北阁,因过继给大伯,先后住过英租界益庆里、兆丰路新风里、教堂后同善里。大伯去世,又随伯母搬到城里小双庙,伯母去世后,他回到父亲身边,甚为颠沛。
祖父是银行家,父亲刘健英原名刘金涛,毕业于新学书院,与刘云若(小说家)、高渤海(实业家高星桥之子)等为同学,但沾染抽大烟不良嗜好,致使家道中落。1933年,刘金涛拜陈士和为师,并追随左右,由于他有文化,生活阅历丰厚,还善于借鉴京剧表演,在地道外、鸟市、东兴市场、三角地、谦德庄等地的书场颇受欢迎。
刘立福7岁开始,先后在市立第三小学、法汉学校读书。15岁时,在元昌金店当学徒。掌柜的叫徐振甫,是劝业场老板高星桥的亲戚。刘立福常抱着徐振甫小女儿,免费在劝业场的天华景听戏、天宫看电影。干了半年之后,就已经能在柜台收金货了。
评书中的“书外书”,其实就是“刘立福的回忆录”。发生在天津的“实事”《白宗巍坠楼》《枪毙刘汉臣》,两部书中,刘立福提到大罗天、南市、河北法院、军警督察处、大经路等各种建筑、地理,“都是先生熟悉的地方。”小四介绍,先生脑子里有一张详细的天津地图,也给观众展现出真实的天津地理。
“书”中自有相声技
刘立福在师爷、父亲的熏陶下,痴迷陈派评书。但却是先说的相声。
原来,在金店做学徒时,刘立福就和父亲说,自己觉得做学徒“没出息”,想学相声。父亲开始相当反对,后来在刘立福软磨硬泡之下才同意。因为父亲和张寿臣交情深厚,平时也甚是喜欢刘立福,父亲就让刘立福跟着张寿臣学艺。刘立福原名刘文博,“立福”是艺名,张寿臣相声这一支以“德寿立仁义”排字,评书陈家门的排字是“健立功业”,刘立福的一“立”站两门,也就沿用下去。
结果正商量着“摆支”正式拜师,师奶奶却提醒,陈士和与张寿臣是口盟的把兄弟。徒弟没法收了,但张寿臣却也撂下一句狠话:“你就干去吧,有人‘横’你,你叫他找我!”此外,还送给刘立福亲笔书写的册子,内有“对春儿”“楼腿子”等18段传统相声。
直到24岁时,刘立福才开始说评书。师父拜的是陈家门的张健声,而大部分传艺则是源自师爷和父亲。
学评书不会掰着手儿教,没有一套教学的理论,完全凭自己的领悟,就是跟着师父听“活”,听完以后自己又有所发挥。刘立福也成为评书门类中鲜见的“世家子弟”——绝大部分评书演员都是半路出家。
因为这段相声经历,刘立福的评书也有自己的发展。在《枪毙刘汉臣》公堂问案中,如果按照评书老技法,是一人大段表述,刘立福却因为加入“嗯”“哦”“是”等衔接词,变成了有来道去的对口形式。相声的捧逗,让人物区分更加明显、生动。
《崔猛》中的倒口,就是源自相声《怯教书》;《白宗巍坠楼》抓杜笑山,更是用了相声《大娶亲》的底……“这些用得都相当巧妙。”小四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毫无违和感。
“书”中自余风骨香
1979年,人民公园在阅览室恢复书场,小园子每天最少有100多名观众。公园也找到下放到工厂的刘立福,希望他能出山。
刘立福初时拒绝,“不能拿着厂里的工资到外边说书。”厂里领导非常开明,对他说:“老刘,现在政策变了,文艺的春天来了。”于是,刘立福和另外一名演员咸豫棠搭个前后场,咸豫棠先说,刘立福提早下班以后,到了公园接场。
但这人民公园的第一场演出刘立福就没去成。原来,那天突然接到另一个演出任务,在天津电影公司后面的一个礼堂里,和另外两名评书老演员一起表演——姜存瑞说的《斩华雄》,顾存德说的《棒打洪教头》,刘立福复出的第一次演出,说的是陈门经典之作《瑞云》。
那一年,一部《岳飞传》在中国百余家电台播出,评书兴盛起来了。
“很多大体量的书目,先生是醒木一摔就开讲,从不备课。却‘广义备稿’,终生学习。”小四说,先生生前看电视剧、听百家讲堂,总琢磨着能不能“搁”在书里,“怹告诉我,后来录的《白宗巍坠楼》里,还用了不少上世纪八十年代最火的《大侠霍元甲》的元素。”他还开了博客回忆人生历程,回答众多年轻网友的问题,“每一段文字都堪称艺术史料、天津城市风情记录。”小四说,先生的回忆录已经定稿,将于不久后付梓出版。
在2003年之后,刘立福本意收山,中间也就在津门曲荟、进南开大学展演。2010年,刘立福评书专场在中国大戏院举行,这是评书艺人头一位,“座无虚席,让怹又充满信心。”之后,又在新和平文化宫、同悦兴茶馆说了一年多。2013年,马志明、王佩瑜版的《乌盆记》在天津大礼堂上演,刘立福说了一回评书《乌盆记》,“这是先生自己构思创作的,怹已经89岁。”
刘立福的评书艺术生涯,比师爷、父亲、师父加一起还多,2015年以92岁高龄辞世,也是喜寿而终。陈派评书,是津派文化的代表之一,而刘立福隽永的表演风格,也正是天津文化风骨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斯人远去,书脉余香。
新报记者 单炜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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