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向内,刀尖向外——吕铮《双刃剑》新书发布会”于9月13日在北京举办。腾讯视频总编辑张恒、《十月》杂志原主编陈东捷、《双刃剑》策划编辑张引墨与作家吕铮一起做客新书发布会现场,与读者展开交流对谈。吕铮曾凭《三叉戟》享誉文坛、影视界,《双刃剑》是他的最新力作,讲述案件证人潜逃,董刃、江锋、赵阔、苏晓雅四名刑警因监守失职被降职、边缘化。十年后,探长董刃重新揭开尘封旧案,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在发布会上张恒表示:“我评判剧本、小说的标准有三个,即合理、有趣和突兀。吕铮的故事有趣、出人意料,下笔极具真实感,在这样的基调下,他更写出了平凡警察的喜怒哀乐,写出了他们的英雄梦。”吕铮也现场分享了自己的人生和创作经历。
《双刃剑》取材自现实
每个人物都有复杂性
好多朋友一提到我,就说吕铮是《三叉戟》的作者,这成了我的标签。但是,《三叉戟》是我在2015年构思、2016年创作的,如今还是我的标签,我感到不满足。在2024年,我觉得自己看待警察这个职业以及看待社会的视角都发生了变化,火候差不多了,有信心把一个警察“刀刃向内,刀尖向外”的故事诠释出来,于是开始动笔写《双刃剑》。
我刚参加工作时,在北京某个派出所,师父带着我和另外几个警察去抓一个犯罪嫌疑人。我拿着警棍冲进去时,就已经开始哆嗦了。门口是狭长的过道,两侧堆满垃圾、杂物,嫌疑人拿着斧子奔我而来,师父在后边一扒拉我,自己往上冲,场面十分混乱。我抓住那个嫌疑人的时候,自己抖如筛糠,感觉像低血糖的状态。后来我把这个情节写进了《三叉戟》。
前几年,师父找我,说你要有时间咱一起吃个饭,跟那谁谁谁。我吓了一跳,这名字似曾相识,再一想,这不是我抓过的那个人吗?师父说,那个人从大牢出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把一大堆药费单子拍在那儿,说他活不下去了,要找抓他的那个警察。我师父出来,板着脸说,我给你找个工作,钱不多,够你活下去的。
那个人当了仓库保管员,领第一个月工资时,非要请这帮昔日抓他的警察吃顿饭。他问我师父,那小孩呢?原来看见我哆嗦的那个。我师父说,我那徒弟现在都是作家了。那个人说,必须叫他来!
那天我跟几个老警察去了一家小饭馆,跟当年我们抓过的一个人吃了一顿饭。那饭馆特别破,桌面上都是油垢,手机不敢往上放。我觉得我看到了他的一生,看到了他与我四目相对,坚持着最后的尊严。
现在提起他我都觉得动容。他当年也是好勇斗狠,替别人出头,没觉得自己不对,但确实触犯了法律。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对着录音笔,说了好多关于他的话。我仿佛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他这么多年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请抓他的警察吃饭,他后悔吗?
警察和罪犯的博弈,永远是复杂对复杂,当我树立好一个警察的形象,如果反派过于单薄,就不足以与警察对立。我把这个人物放到《双刃剑》里,写完之后我突然发现,我没白结交他,没白跟他合影。现实生活的复杂性,不能以善恶去轻易评判。
写出人物的过人之处
也写他们的性格缺陷
写《双刃剑》时,我在小黑板上记下三句话:一是细节处理要比同类作品强;二是每段对白、每个过桥,哪怕是一个场景描写、一段情绪弹幕,都要有信息量,要有交代,要能衬托整个小说的意象,其后才是对故事情节的推动;三是要奇在其外,跳出警察的身份去看警察。
我建了四个文件夹:对白、人物关系、人物、细节。动笔的过程,就是把这些零散的东西整理出来的过程。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好多碎片可能只有一句话。可能有人觉得我写得快,十个月写成一部小说,殊不知,我之前消耗了很多年,一直在积累素材。
这些东西浮在表面,而真正重要的是找到人物的“魂”,把生活中的真实提炼成可以让人相信的艺术真实。我要写出他们的过人之处,写出他们性格的缺陷,写出他们内心的挣扎。当这样一个复杂的人呈现在我面前时,当我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人物才算成功。这也正是我心目中好作品的标准:人物立体,人物关系牢固,以人带事,一切不落惊险奇特,落人心。
当时我儿子不到7岁,有一天他问我:“爸爸,警察都是好人吗?”他年纪太小,我只能说:“是,警察都是好人。”他接着问:“爸爸,如果警察干了错事,还是好人吗?”这句话把我问住了,我想了想说:“警察如果干了错事,可能那个阶段他就不算所谓的好人了,但如果他能正视自己的错误,就还是好人。”他又问了第三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做了错事,又变成好人了,那他是好人吗?”我说他是好人。这段对话我用在了《双刃剑》里——孩子看似无意的发问像一把尖刀,一次一次地刺痛主人公董刃尘封已久、不敢去面对的那个伤疤,还有旧痂。
相对于“作家”,我更愿意称自己是一个写作者、亲历者、在场者。我觉得应该平视这个世界,甚至敢于靠近所谓的“黑白灰”,才能拓展信息量,成为一个更持久的写作者。
“恨活儿”的警察才是神探
他们永远不会袖手旁观
我23岁那年,误打误撞破了一个在北京行骗七年的案子。一个雨夜,我们抓获犯罪嫌疑人,关入看守所。刚回到车里,法医就跑来了,告诉我,经过体检,那人是女的!
这个女扮男装行骗的案子轰动一时,好多记者来采访,其中有一个记者说,我自己给你5000块钱,你把这个案子的前前后后都告诉我,我想写一个小说。我肯定不能答应,因为案子还在侦查阶段,还没向检察院移送起诉,更没判刑,不能给卖了。到判刑以后,我也没卖,我想,这么好的故事,我能不能自己写一个小说?
以这个案子为原型,我写完了小说《黑弈》,投给出版社。这是我写的第一个小说,出版后,我从出版社拿到三本样书出来,在繁华的朝阳门内大街上抱着书狂奔。那一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一个没有写作基础的人,通过努力,能呈现出一个作品,首印5000册,能让5000人看到这个故事,甚至可能有一天会拍成影视剧,让更多的人看到,对我来说,这是一件特别棒的事。
“恨活儿”的警察才是神探。我采访过的所有干得好的警察,都不是拿所谓的破案当自己职业规划、职业成长的阶梯,而是真好这口儿。由于办案经历多,他看到社会深层次的东西会更多,结识的人会更多,掌握的信息量会更大,他的人生也会更精彩。所以别怕累,丰富的经历是最好的宝藏。
我采访过丰台分局一个刑警,他给我讲了一件事。一个老人来报案,说锁在家门口电线杆子上的自行车丢了。可是,一辆旧自行车顶多值几十块钱,报什么案呢?老人说,不是钱的事,原来我骑着那辆自行车,驮着我老伴儿,去做放化疗,她坐在车后座上,眼瞅着一天一天越来越不行了,后来人就没了。我没儿没女,突然觉得,全世界就剩我一个人了。每天出门看到那辆自行车,觉得我还不那么糊涂,但自行车突然丢了……
一瞬间刑警就懂了,跟老人说,您甭管了,这事儿我们办!他说服领导,穷尽各种手段,我们的术语叫“警务支援”,24小时就把自行车找回来了。老人送来一面锦旗,他们把锦旗挂在办公室墙上正中间的位置。我觉得,如果一个警察一辈子能破几个这样的案子,并不比那些惊天大案差。我想写的就是这些警察。
前几年我采访一个浙江的老经侦,他跟我说了四个字,“主动下场”,又解释说:“我告诉我的徒弟,不准备、没准备,你要去干;你恐惧,你要去干;你觉得这个事可能干不好,你要去干;你同时在干无数件事,抽不出时间,你也要去干。”这段话太牛了,写小说也是一样的感受。
人这一辈子总得信点儿什么,哪怕在某个阶段碰到挫折。要是不信,所有的动作、心态都会变形。就像我刚刚完成的小说《梦探》,里面写了一句台词,只要你信,哪怕一缕微光,也能照亮世界。警察跟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永远不会袖手旁观,永远挺身而出,如果每个人都能像警察一样,这个社会就会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