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起了。”
母亲的声音总裹着水汽,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西瓜,凉丝丝的甜。她从不掀我的被子,只是把叠好的校服搭在床尾,指尖偶尔扫过我的脚背,像春风拂过新抽的柳丝。那时我总赖着不起,听她在灶台前忙碌,铁锅与铁铲碰撞出叮当声,混着窗外卖豆浆的吆喝声,在晨光里“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
上中学时要上早自习,冬日的天总是黑沉沉的。母亲的闹钟定在五点半,比我早半小时。我在被窝里听她摸黑儿穿衣服,拖鞋在地板上蹭出沙沙的响声,像春蚕在啃桑叶。等我被粥香勾起来时,总能看见她站在灶台前,围裙上被点点白汽“沾湿”,头发被蒸腾的热气熏得微湿。“快吃,”她把剥好的鸡蛋塞进我手里,指尖带着刚揉过面团的面粉,“今天路滑,我送你去车站。”
后来在外地上大学,冬天总爱赖床。母亲打来电话时,我常常还埋在被子里。“太阳都晒屁股了。”她在那头笑,背景里有炒菜的嗞啦声,“我刚把给你晒的被子收进来,棉絮软乎乎的,像你小时候盖的那床。”我鼻子忽然一酸,仿佛看见她踮着脚够阳台上的竹竿,晨露打湿了她的袖口。挂了电话再也躺不住,起身时发现阳光正好落在书桌上,像她铺在我床头的暖阳。
工作后住得远,难得回家。那天加班到深夜,手机里跳出母亲发来的信息:“明早想吃什么?我四点起来包馄饨。”我回她不用太早,她却像没看见似的,第二天清晨六点就发来视频。镜头里她系着蓝布围裙,站在晨光里擀面皮,擀面杖在案板上滚出规律的咚咚声。我忽然发现,那些曾觉得琐碎的声响,原来都藏着温柔的刻度。
上周出差,赶早班机。凌晨4点被手机铃声振醒,是母亲的短信:“我刚醒,听见窗外的鸟叫了,你那边天亮了吗?”我望着舷窗外墨蓝的天空,想起无数个被她唤醒的清晨。她从不用刺耳的铃声,只用粥香、脚步声、絮语声做指针,在岁月里轻轻转动,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调成了最温柔的时刻。
飞机起飞时,晨光正漫过云层。我仿佛又听见门帘哗啦作响,看见她站在晨光里,围裙上“沾”着白汽,笑着说:“该起了。”
这声音穿过岁月风霜,依然带着刚出锅的温度,像她从未改变的守候,在时光里永远准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