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杰17岁到天津重型机械厂(以下简称天重)当工人,其后二十五年,他逐步成长、日渐成熟。天重也是他文学梦想的起点,在这里,他结识了著名作家蒋子龙,并深受其影响。退休后,王广杰创立了“五子天地”文学创作社,开设公众号,出版了散文集《通红的炉火》。他说:“天重是我的精神原乡,是我一生学不尽的学校。我希望通过这本书,留下我们那个年代的印记,让后人了解我们曾经火热诚挚的岁月。”
初中毕业进工厂
高高兴兴照张相
我生于1953年,小时候家住河北区黄纬路与二马路交口附近。父亲常年在北京工作,母亲是制鞋厂工人,家里六个孩子,我排行老五,生活并不宽裕。1970年,我初中毕业,分配到天重当学徒工。
迈进厂门,眼前一片开阔。按当时我的感觉,这也太大了,单用两条腿走,三天转不过来!厂区布满铁道,后来我才知道,厂里竟有三列火车,无论是往厂里进原料,还是向外运产品,没有火车根本拉不动!“重”这个字,被火车诠释得淋漓尽致。
我被分配到铸钢车间清整工段氧化皮组。车间里,通红的百吨钢锭,在水压机的重锤之下好似面团,被翻过来掉过去地锻造。车间里一片通红,离机器很远,也能感觉到那股灼热。我心里略微有些害怕:吊着钢件的天车在头顶上来回经过,地面也不是很平整,还堆放着许多氧气瓶,得绕着走,生怕摔倒、砸伤。
突然来了几个年轻人,师傅们都很兴奋。组长让一位师傅带着我们去仓库领劳保用品——白色帆布工作服、鹿皮大头鞋。我们穿上工作服之后,拍了一张纪念照,表明我们已经是炼钢工人了,非常神气。
氧化皮组,主要任务是对毛坯件做加热处理。透过黑色防护镜,望着加热炉里通红的火焰,里面的钢件慢慢由暗变红。这个过程中我们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经过热处理的钢件,能提高硬度、强度、韧性和耐磨性。
组长给我安排了一位师傅,进行一对一指导。技术人员每天给我们讲课,我逐渐掌握了正火、退火、回火、淬火等基础知识。为了能尽快提高工作效率,我还主动到天津市图书馆查资料,了解热处理的科学知识。
负责采购煤炭
出差发了高烧
天津市于1958年配套建设大型铸锻中心,1970年成功制造出6000吨水压机,从而改名为天津重型机械厂,成为我国重型机械生产基地之一,最辉煌时有上万名职工,固定资产总值在天津名列前茅。当年天津有四家领头企业——天津重型机械厂、天津拖拉机厂、天津内燃机厂、天津动力机厂,并称“四大天”。
我进厂时,正赶上制造6000吨水压机,当时被称为“七零工程”,从设计到投产用了13个月。6000吨水压机高22米,长43米,宽10米,本机重1400吨,操纵系统重300吨,共有1.7万个零件,可以锻造75吨重的大钢锭。安装调试时,工程师和工人们连轴转,用了三天三夜。
伴随着该项工程竣工,我所在的铸钢车间也发生了变化——扩建为四个车间:铸钢车间、炼钢车间、铸铁车间和木型车间,人数从原来的四五百人增加到三四千人。后来,我们清整工段的新厂房也建好了,氧化皮组被分成两个小组,一个热处理组,一个入库组。我被调到入库组当组长。
1978年,我被调到供应科仓库,一干十年,当上了库长。上万种原材料,占用资金几千万元,二十多名库管人员,让我着实磨炼了一把,掌握了物资管理、账务管理等业务。
上世纪80年代,铁路运力紧张,煤炭供应不足,严重影响了企业的生产经营。假如没有煤,天重6000吨水压机的钢锭就不能加热。1987年,我被调到供应科外勤组,担任煤炭业务采购员,利用各种渠道关系,保证火车货运车皮计划的落实。
记得1989年春节,厂里煤炭告急。刚过了正月初五,我就去往山西大同矿务局,必须让矿上发运组帮忙,多给安排几车皮发运计划。
那时的交通条件和现在没法比,火车上人满为患,站一路是外勤业务人员的基本功。到达目的地后,我住进招待所,正值假期,街上没有一家饭馆开业,只能靠从天津带来的烧饼咸菜充饥。
大同矿务局十三矿煤矿发运调度四班倒,我连跑了四天,早晨起来奔矿上,天黑了才回招待所。公交车上很冷,有的车窗玻璃还掉了、碎了,大风刮到车厢里,冻得人瑟瑟发抖。也不知怎么搞的,有一天从矿上回到招待所,我突然上吐下泻,发起高烧。拨通前台电话求助,招待所主任知道后问我,要不要给我妻子打个长途电话?我琢磨,妻子一个人又带孩子又上班,够不易的了,不可能让她跑大同来啊!而且她要是看到我跑业务这么辛苦,更放心不下了。于是我说:“谢谢,不用了。”
可是我一个人出差办事,输液时没人照顾也不行。我老舅母家在大同,我到大同后,就和她联系上了。那时没有电话,招待所主任按我说的地址,费尽周折把我老舅母接来了。多亏老舅母照顾,我的身体才得以康复。
应该说,那是我个人在天重最苦、最累、最难的日子,也是我成长最快的日子。后来我离开天重到其他企业工作、应聘为职业经理,都能游刃有余,多亏曾在大型国有企业磨炼过、摔打过。
满怀激情写首诗
结识作家蒋子龙
当年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回想起来,跟传说似的。上班的路上,用“狼狈”这个词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天重在北郊(今北辰区)马庄,离我家比较远,得坐公交车。那个年代的公交车太挤了,车站黑压压一大片全是等车的人,远远看见车来了,刚停下,门一开,人们就争先恐后地往上挤,根本顾不上排队。我是被人群挤上车的。不用扶,别说摔倒了,连动一下都不可能。每到一站,乘客就“摽门”,非得上车,但车上哪儿还有地方?那也得玩了命地挤。等我到了目的地,同样也是被别的乘客挤下车的。落地后,两脚才算站稳。
上班也不带书包,拎个白色尼龙网兜,兜住一个大号的铝饭盒,盛着满满一盒饭菜。那时候的人特别能吃,带少了吃不饱,下午三四点钟就饿了。到厂里后,集体把饭盒放进锅炉房的熥饭箱里,中午去拿饭,打开熥饭箱,热气扑面,那味道说不上难闻,但也说不上好闻,反正很独特。冬天车间有暖气,有时候就把饭盒直接放到暖气上,也能焐热了。
在学徒期间,我认识了锻工车间的蒋子龙。锻工车间加热炉的数量比我们铸钢车间多,炉体体积也比我们车间大。那时蒋子龙是锻工车间党支部副书记,但我们仍按工厂惯例,喊他蒋师傅。
1971年夏天,我们工段的团支部组织团员青年义务劳动。我刚进厂,没有什么技术,只能帮忙清砂。看到天车吊着钢件在空中来回运送,电气焊和风铲响声不断,电焊的火光以及从钢水中喷溅出的火花形成了一幅优美的画卷,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写了一首“诗”。正是因为这首“诗”,我成了车间里的“诗人”,被视为“人才”,在《天重厂报》上经常发表通讯报道和短文。
车间团总支书记让我参与团总支办报,当编辑,给了我提高的机会。我爱朗诵,厂宣传科派我和结构车间的徐适生、行政科的张师傅,还有蒋子龙师傅到天津人民出版社参加活动,让我大开眼界。
1975年,全国工业学大庆会议在天津召开,蒋子龙师傅参加了会议,会后创作了小说《机电局长的一天》。此后他创作了大量工厂题材的小说,包括《乔厂长上任记》《三个起重工》《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锅碗瓢盆交响曲》等,成为著名作家。我们天重能走出这样一位大作家,我也觉得特别骄傲。
退休后,我创立了“五子天地”文学创作社,开设了公众号。这个名称来自于我的小名——小五子,与“天地”联结,我觉得便有了那么一点儿情怀,帮我圆了年轻时的文学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