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电影《海上钢琴师》于近期再度登陆全国院线。老片重映的现象,在近年来屡见不鲜。获得重返大银幕的机会,一定程度上是电影作品受到广泛认可的体现。《海上钢琴师》首映于1998年,时隔20多年却依然能吸引老观众走进影院为情怀买单,并以正向的热度和声誉吸引新一代观众,这不禁让人思考:这部电影为何能够与当下的观众形成跨时空的共鸣?
若是进行直译,“1900的传奇”可能是一个更为准确的片名。从情节来看,一个誓不登上陆地的天才钢琴家的故事,确实颇具浪漫传奇的色彩。但是,天才传奇如果完全脱离社会现实的背景与逻辑,便容易产生空中楼阁般的不真切感。本片在诸多诗意浪漫的情节之下,是有着厚重的历史背景作为依托的。移民潮、大萧条、世界大战,这些历史事件并不是本片的主线情节,却始终参与着故事发展的进程,为这个天才传奇增加了落地性。弗吉尼亚号作为故事的主要发生地,是一个相对隔绝于现实的空间,代表着1900“永远夏天”的理想之地。然而,故事中的时间并非是静止不动的,1900的命运,同落寞的爵士乐、被炸毁的弗吉尼亚号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时代落幕的缩影,让故事呈现出贴合历史和生活的真实感。在此基础上,影片萦绕着怅惘怀旧的氛围,这正切合了现代生活中一种普遍的体验——由时代的日新月异所引发的错位感,想必,这也是当下的很多观众能够在观影中获得沉浸感和代入感的原因之一。
如果电影作品缺乏一定的思想内涵,就难免沦为追求商业性和娱乐性的“爆米花电影”。《海上钢琴师》的出彩之处,不仅在于极富戏剧张力的故事,创作者还通过许多富有象征意义的塑造,对社会问题和人类境遇做出呈现和思考。“船上——陆地”这一组二元对立的生活方式,喻示着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1900和小号手麦克斯,对应着两种人生的选择:前者坚守艺术的超功利性,所以无法在陆地上找到栖身之所;后者踏上陆地,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放弃自己的艺术理想。“眼前的苟且”与“诗和远方”,这组矛盾始终令现代人备受困扰。此外,弗吉尼亚号由盛转衰的际遇,不禁让人联想到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的前作《天堂电影院》中没落的电影院,二者都曾是最先进的工业产物,也是承载艺术之梦的精神乌托邦,最终因为无法再创造丰厚的物质收益,而被淹没在时代前进的潮流中,这本身就是工业文明双重性的体现。这些象征性符号的背后,暗含着创作者对时代症结的剖析:若任由功利、效益成为主导一切的准则,美与情感将如何找到依托?在高度发展的当下,这个问题依旧具有警示意义。
针对以上这些矛盾和问题,《海上钢琴师》通过1900对艺术纯粹性的坚持,对人生无限性的追求,传达出理想主义化的价值取向。或许有人会觉得1900没有做出改变的勇气,他也确实曾有过犹豫和彷徨,但正因这种不完美,人们才更能从这个天才式人物的身上看到自己内心的缩影。同时,影片并未将批判的矛头指向1900的反面——向现实低头的麦克斯,而是对这个小人物抱以温情和理解的态度。麦克斯更像是千千万万普通人的写照,与1900相比,他始终是更加世俗的。但是,影片没有吝啬笔墨来赋予这个人物立体性,理想主义固然崇高,但普通人的挣扎和闪耀同样值得被看到。他对音乐深切的热爱,为生计被迫卖掉小号时的辛酸与无奈,以及为拯救1900生命时无怨无悔的奔波,使人很难不被这个小人物迸发的光芒所感动。
可以说,《海上钢琴师》是一部在传奇与现实、商业和艺术之间寻求中和的影片,它既做到了故事内容的雅俗共赏,又紧扣具有普遍性的时代问题,使具体的人、事、物超脱了故事情境本身,承载起大众对理想生存和高尚人性的期望,从而使这个旧时代的传奇能够成为当代生活的影射。有趣的是,影片中的一段台词,也呼应了本片在当代的境遇:“你只需要有一个好故事,和一个听你讲故事的人,你就不会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