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素喜饮茶，一如西方人久嗜咖啡，东西方文化在饮食起居方面的不同，都是各自历史文化沉淀的结果。

　　我国幅员辽阔，南北方在饮茶方面也不尽相同。妻子祖籍在有“不息之壤”之称的信阳息县，出中国十大名茶之一的信阳毛尖。那年她老家表姐来新疆看我们，就带了不少这种顶级好茶。但她也未能嗜茶成痴，数年前她甚至不解茶人一词。

　　饶是茶的品类众多，且有万千滋味，可她从未说过自己最喜爱的，是绿茶、红茶还是白茶。也很少去言说绿茶的香浓味醇、汤清叶绿；红茶的浓郁鲜爽，汤色艳亮；白茶的香气清远、滋味甘醇。

　　早年与妻子刚谈恋爱，我去北京求学，临走时，她送了我一个扁的小茶叶盒，这么多年，虽磨损掉漆处已锈迹斑斑，我也一直妥善保存着。临别赠之以茶叶盒，由此看来，在她的心目中，茶是有一定地位的。

　　妻子对精美的茶具情有独钟，尤其喜爱细白瓷和青花瓷，凡有精细的，都极其珍视。岳父去世，她专门去买了只价格不菲的紫砂壶，放入了棺中。

　　毋庸置疑，茶，如果饮用的量多了在一定程度上会刺激人的胃和大脑神经，会让有些人入睡困难，妻子便格外注意睡前不饮茶。虽多于自认合适之时给她细谈饮茶“调神和内，倦解慵除”的功用，纵使极尽开导之能事，依然收效甚微。

　　记忆中的童年，饥渴常与我相伴。而解决渴的方法，通常都很简单。有时也喝茶，是父亲泡的，只有一种茯茶。不用小杯，而是碗或茶缸，大口大口地灌。那时便养成了也可以喝酽茶的习惯。

　　成年后，一度也并不嗜茶，只是简单地视之为一种味道不同、可解渴的饮料。因接受能力差，对茶的知识也知之甚少，一时兴起沏杯好茶，也是轻描淡写，入道不深。有一位同好收藏古币的朋友，不但嗜茶，还极善品茶，同样的茶经其手所泡，往往令人叹服，同道中人屡为高看，几近一日可不食、切不可无茶的境界。渐受朋友中这些资深茶人的影响，在茶室中喝茶的机会也随之多了起来。一个雨天同饮生普，三泡下来，玻璃壶中满是茶叶，以至多见茶叶而少见茶水。把这些讲给妻子听，她是满脸不可思议。而我好在积年累月，如今勉强融入了喝茶者之列。茶人的用心，在于懂茶知茶，还有什么呢？

　　人的习惯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发生些变化。变化的动因有时也许很简单，只因为一个理念而已。

　　曾与妻子于饮茶时，聊起“茶仙”卢仝的《七碗茶歌》，在这方面，积年以来也颇有我自己的体会。饮茶，以饮字为趣，而趣在茶中，也在心里，无趣则无所谓饮，只能称之为喝。在我的心目中，也不欲学卢仝的喝法，感觉那样既少情趣，也缺些境界，正如《红楼梦》中妙玉所言，一杯则曰品，二杯则曰解渴，三杯就是驴饮了。

　　妻子不以为然，多年成习的她总喜欢待茶水稍微凉了点儿，才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若我晚间泡了杯浓茶，还会说上我两句。也会提及听说过的饮茶中毒之事，劝我少喝酽茶。我有时则会说，喝茶能够健体益志，修身养性，是一种极佳的生活方式。

　　有时兴致来了，妻子也会泡上杯绿茶，她会专注地看着茶叶在水中荡漾，淡淡茶香似缕缕轻烟袅袅飘散。

　　为此，我更喜欢将与妻子的共同饮茶，称之为素饮。

　　一般情况下，吃素食者，如果不是为了信仰，多是为了养生。而我从妻子的素饮角度观察，只是一种习惯。

　　而今许多人，喝茶，远不仅是止渴而已了。办公室里同事聊天，不经意间看到水杯里的茶色，也能扯到茶文化上去。看几眼透明的玻璃杯中，茶色或浓或淡，心情也变得平和了许多。那杯茶，经了细细观察，滋味不觉就出来了。

　　有一回，朋友们共同品了种好茶，也许用水和温度掌握不同，回家即泡了一壶，用小茶盅细饮慢品，入喉后先苦继甘的韵味不再。看着妻子面带玩味的微笑，我则想，也许泡茶时的心境不同，所获感觉也会大相径庭。

　　的确，同一泡茶汤喝在不同人口里，也会有不同的味道。生活有态度，茶里无是非。同室三五人，细烹佳茗，袅袅香气，一室清幽，茶汤馥郁在唇齿间回绕，有人淡雅如荷，不遇悲欢，有人品出了人生的落寞和惆怅，有人则品出了繁华后的淡定与从容。

　　这一点上，我与妻子渐而有了共识。身心俱疲后，饮几杯绿茶，凝视清绿的茶水，已润涨舒展的朵朵茶芽或悬浮、或沉入杯底。杯口热气缕缕，氤氲着茶香，气若幽兰，满室都弥漫着茶的淡淡清香，顿感神清气爽。一日，共同做家务劳累了，同坐喝茶，兴致陡起的妻子亲手泡茶，五泡之内，渐觉茶汤一开更比一开甜香。端杯轻嗅，啜饮及喉，果真润肺怡心，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滋味在口中荡漾开来。妻子说，如此享受茶，也是一种真正的生活。

　　饮茶的方式不仅折射出了我们的生活状态，有时也悄然改变了我们一定的生命态度。在茶的生活里，所要营造的，往往是一个人内心中真实而纯净的精神一隅。过程远没有那么复杂，仅仅是饮茶而已，不独解渴，无关疗疾，忘却一切烦恼，心中了无牵挂，恬淡悠远。

　　英国作家普利斯特利在散文《为乏味的客人辩护》中也有类似的描写。“黄昏时分，我点燃了炉火，也拿出了茶叶与点心。温暖的炉火映照在你我的脸上，一切都是那么和谐与舒适。”有时天色渐晚闲静下来，与妻子一同饮茶，辅之可口的干果、甜点，真乃现实中的一种美好与惬意，这时我的内心里充满着温暖。

　　饮者常言茶在清心静神、消解杂念以及清雅恬淡、清明平和中修心养德方面的作用。而对于夫妻，品茗是件从前慢未来好的事情。何需太多的言语，哪怕彼此静默无言，也可感知真情。这时的茶味，即生活之味人生之味，会随着生活阅历和人生境界而潜滋慢长。茶味不可强求，唯饮者知其味，不必过于程式化，唯需温馨。夫妻一同饮茶，更需要的是一颗冲淡之心。此时谈生活乐趣，聊人生云烟，其味无穷，意蕴淡远。

　　睡来谁共午瓯茶，想必只能是夫妻。夫妻间茶的素饮，也只是在一种少言或无言的温馨中，如一卷旧书的闲时光，唯求啜品出今生岁月的静好。人间有味是清欢。

　　题图摄影：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