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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10日 星期二 上一期  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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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教我一生做好一件事(图)
——忆京胡大师何顺信
朱建中
题图为1996年何顺信先生(右2)与弟子朱建中(前排左2)在天津市青年京剧团排练厅

  2024年12月10日是一代京胡圣手、何派京胡演奏艺术创始人、我的师父何顺信先生诞辰100周年的日子。何顺信先生出身梨园世家,通过刻苦磨炼和反复实践,成为著名京胡演奏家、戏曲音乐教育家。先生自上世纪40年代起便为他的表兄、京剧艺术大师张君秋先生伴奏,并共同研究创作张派艺术的唱腔、音乐,对京剧张派艺术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京剧是角儿的艺术,可以说,演员成角儿、流派的形成,都与好的京胡伴奏密不可分。何顺信先生在继承前辈京胡演奏艺术的基础上,发展了京剧伴奏的旋律和特色,形成了自己独具的风格。先生在京胡演奏上传统功底深厚,技巧精湛,音色纯净优美,情感表达细腻,手音饱满、清晰,拈、打、揉、滑运用自如。先生右手的弓法十分讲究,采用臂力同腕力交替配合的方法,曲调华丽时腕力为主、臂力为辅,婉转柔美,耐人寻味;曲调舒展时臂力为主、腕力相辅,大开大合,气势恢宏,表现出繁与简、轻与重、快与缓的艺术对比效果。先生同张君秋大师合作50年之久,配合天衣无缝,他们在传统技艺上大胆创新,先生用手中的琴,完美融入到张君秋先生的表演艺术风格中,共同创造了刚健温婉、清新俏丽、华丽端庄、典雅流畅的“张派”艺术,“张派”演唱艺术中的“蜻蜓点水”及“枣核形”特点,也得益于先生京胡伴奏的映衬,令张派的伴奏音乐耳目一新。先生胡琴的拉法不墨守成规,对其他流派的伴奏艺术也多有涉猎,亦包括学习生行的伴奏艺术。平日练功,先生不只练旦角的伴奏,生行的《文昭关》《碰碑》等剧目也是他经常练习的。他曾一度在现代京剧《沙家浜》中担任伴奏,为剧中谭元寿先生的唱腔伴奏也是应付自如,游刃有余。

  我自幼生长在一个京剧演员家庭,7岁开始学习京胡。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经常提起何顺信这个名字,从那时起,我便对先生仰慕不已。进入戏校后,恰逢刚刚恢复传统戏,学校开设了“艺术欣赏课”,第一节课播放的就是张君秋先生的《望江亭》和杜近芳老师的《断桥》,当时我就梦想有朝一日如能得到何先生的指点,那真是太幸福的事了。

  在老市长李瑞环的提议下,1986年天津市青年京剧团举办了著名的“百日集训”,聘请了包括张君秋大师在内来自全国各地众多京剧表演艺术家来津为我们传艺,其中就包括何顺信老师。1986年3月7日,在我23岁时,我如愿拜在了何顺信先生门下。在此后的二十余年里,我们师徒朝夕相处,不离左右。尤其在天津市青年京剧团“百日集训”期间,我随师父每天早、中、晚三遍功,从未间断。师父在几十年的舞台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教学经验,但他从不墨守成规,而是根据学生的先天条件和个人特点因材施教。为弥补我演奏上的不足,他每天都找来我演奏的唱段录音反复细听,然后自己再用琴试奏,对“过门”“垫头”,唱腔的托、垫方法反复斟酌后,再为我做示范。我演奏、伴奏不顺的段落,老人家都会带着我十遍百遍地练习。之后我们在天津、北京、上海、香港进行“百日集训”巡演,先生都亲自为我把场。师父还经常告诫我不要有门户之见,艺术上要博采众家之长。

  1986年“百日集训”初期,我年轻贪玩,上师父的课经常迟到。老人家并不直接批评我,而是泡上一杯茶等我,见我来后说:“徒弟,你看茶都凉了……”在以后的几天里,他每天都坐在大门口等我,弄得我再也不好意思迟到了。

  “百日集训”期间,有关领导为了方便我向师父请教,把我和师父安排住在一个房间。我早晨醒来时,经常看不到师父,原来师父每天5点就起床了,师父怕影响我休息,为让我多睡一会儿,他总是一手拿琴一手拎着鞋轻轻走出房间到外面去练琴。先生在为我的传艺过程中,经常鼓励我要在演奏时表现出自己的个性和创造力,培养我对京剧艺术的独特见解。 他告诫我要深入理解京剧的剧情和人物,将音乐与表演相结合,以达到更好的艺术效果。他的艺术理念让我在京剧音乐演奏和理解上受益终生。先生定期来我团为我们指导《西厢记》《金山寺·断桥·雷峰塔》《楚宫恨》等剧目时,经常把我和赵秀君叫到宾馆单独说戏,每个字、每句唱腔都会为我们反复推敲、精益求精、毫不含糊。先生是一位非常幽默的长者,记得我与赵秀君赴北京向先生学习《诗文会》两个半月的时间里,每天上下午的学习从未间断。先生每天清晨都会在房间门口乐呵呵地迎接我们。赵秀君进门时,先生总会风趣地说:“哎哟,我们的‘福气人’来了!”意思是说赵秀君有幸拜在京剧大师张君秋先生门下成为其关门弟子,又遇到先生这样的著名京胡演奏家为我们说唱编腔,是有福的人。

  先生家里的沙发和床上常年放着两把琴,随时想到随时拉,真正做到了“琴不离手”,每次演出前先生还会拿出一天的时间“试琴”。一次,我们京剧团在北京长安大戏院演出《秦香莲》,师父连着两天坐在剧场一个角落里,看了两天我的演奏,并用录音机录音后回家听了一宿,转天把我叫到家中为我细致分析每一段唱腔的伴奏,连一句“散板”都不放过,还不时做示范,这种有的放矢的指导,令我受益匪浅,演奏水平进步很快。2008年,中央电视台“空中剧院”直播《白蛇传》,为看我演奏的“祭塔”一段,当时已身染重病的师父不顾年老体弱一直等我到夜里11点,为听得更清楚,还将音量开到了最大。后来我凭借《金·断·雷》一剧中成功的伴奏表现,获得了迄今为止文化部唯一一个在中国京剧艺术节上颁发的“优秀京胡表演奖”。消息传来,师父像孩童一样兴奋。

  1992年,张君秋先生举办艺术生活60年纪念活动,师父正在香港讲学,不能回来,便推荐我为张君秋大师吊嗓长达半年之久,令我荣幸之至。师父还向大会举荐我代他担任60年祝贺演出的伴奏,七场演出我五次登台,与众多张派弟子进行了合作,受到好评。后来在钓鱼台国宾馆的一次活动中,我为张君秋先生伴奏了一段《楚宫恨》,张先生感觉节奏、气口都很舒服,稳准得当,高兴地说:“小朱的琴可是拉出来了!”

  在李瑞环同志改编的《西厢记》《金·断·雷》《楚宫恨》《韩玉娘》《刘兰芝》五个剧目中,师父带着我一起设计音乐声腔,许多唱腔都是我们师徒二人各写一稿,然后再到一起共同研究、揣摩,有时一段唱腔要反复八九稿。这种反复修改的过程,使我获得了戏曲音乐创作的丰富经验,后来在为这些剧目演奏的实践中我得以有了新的理解、认识和提高。

  2008年1月,随天津市青年京剧团从墨西哥演出载誉归来的转天,我专程赴京,来到方庄师父的寓所。每次出国演出回来必向老师汇报,这已经成为多年来我们师徒相处的惯例,我还带去了两名分别为4岁和5岁的天津小琴童,师父看到何派演奏艺术有了“隔辈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向众人说道:“我一生收过很多学生,天津的朱建中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他也是掌握我东西最多的一个徒弟。”也是这一次,在我要起身告辞的时候,师父站起来,从里屋取出了一份曲谱,郑重地交给了我,他说:“这是我当年为张先生重新设计的一份‘坐监’的音乐伴奏谱子,里边的过门、垫头设计出来后还没有在舞台上实践,有些遗憾,这个任务我只有交给你来帮为师实现了!你要多实践,多往下传!徒弟,记住了,你的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就相当不简单了!”

  我双手接过这份曲谱,师父的嘱托让我铭记终生。当我从张(君秋)派代表剧目《楚宫恨》表演人才培训班的课堂走出来时,心里默念:师父,我郑重向您汇报,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几年来,我已经和我的同事一起先后为来自全国的几十名青年演员和演奏员传授了《西厢记》《楚宫恨》两出剧目,今后我们还会继续做下去。我经常告诫我的学生,学习何顺信先生的京胡演奏艺术,不能只学皮毛,你们练的不仅是“手里头”,这是基本功,更重要的是练“心里头”,心劲儿,就是对艺术的理解和感悟。

  作为先生的弟子,通过自己的舞台实践,我理解了京胡虽然是“傍角儿”,但更重要的还是“帮”角儿,帮助演唱者更好地表现唱腔,呈现出最佳的舞台演出效果。我在教学中经常强调,要想充分发挥京胡的伴奏功能,就必须强调京胡的演奏功底,强调京胡演奏技巧的娴熟,琴师要同演员一起进入剧情、深入角色,而不是机械地按谱寻声,这就需要琴师对剧本、人物事先要有深入的研究、体会。2023年和2024年在中华剧院举办了张(君秋)派代表剧目表演人才培训班汇报演出,由全国多位琴师伴奏、多位演员演出了《西厢记》《楚宫恨》,通过这种“百日集训”式的“一对一”集中教学培训和演出,大大提升了国内很多院团张派剧目的整体演出实力,行之有效地起到了传承与传播的作用。

  师父,您对艺术的“严谨、执着、谦逊、守时”影响着我的一生,我会用我的一生把从您那里学到的何派艺术继续继承好、发扬好、传播好、发展好。我会不懈地努力下去,您放心吧!

  (作者为天津市青年京剧团国家一级演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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