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乔老爷老了老了,来了个老来俏。他每天赶场子忙到脚不沾地,竟然忙出了一个红颜知己。
退休前,他是一家国企的技术员,仗着家底厚,一辈子不求发展,直到退休仍是一个技术员。
乔老爷从小爱好就多,拉京胡是他的最爱。父母看他挺用功,花钱请来专业老师。虽然从来没进过专业团体,但他的京胡有专业水平,被票友们围着成了抢手货。唱京剧不像唱歌,必须要有胡琴伴奏,唱戏的和拉弦的是一种鱼和水的关系。
乔老爷除了拉京胡,还练瑜伽、写毛笔字、旅游、摄影。他刚刚从欧洲旅游回来,马上又去非洲,去日本都算是打了个时间差,属于见缝儿插针的那种。几年时间,他去了十几个国家,越是出国开阔眼界,越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他自己说,退休后比上班时还要忙,好像每天都在赶场,刚抱着瑜伽垫子从瑜伽馆出来,又拿起京胡去给票友拉胡琴。另外还参加了老年大学摄影班,学拍视频发抖音。
若问乔老爷这种忙碌状态,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说退休后也就这黄金二十年,一旦到了八十岁,想做什么就有些晚了,还是趁着现在身体尚好、有精力,把自己的期待、理想、愿望,都一一满足了吧,省得留下什么遗憾。
上班的时候,乔老爷要穿工作服。现在好了,压在箱子底的衣服都抖搂出来了。他父亲是个生意人,早年出国给他买的意大利皮鞋,脏了要拿到专业护理皮具的地方清理,还有那件棕色皮夹克,名牌包、名贵手表,他再不用就没有机会了。
乔老爷是家里的独苗,像他这么大岁数的独生子,在那个年代纯属少见。他母亲的家境殷实,大户人家的女人从小娇惯,只生养一个孩子便再不愿受累,所以她母亲只为乔家留下他这个独子。乔老爷从小被父母宠惯着,业余爱好多得一塌糊涂。只要他喜欢,父母就尽量满足,给他花钱学、花钱买。没想到,年轻时培养的这些爱好,到了晚年,使他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
乔老爷每次提着胡琴来到票房的时候,都让大家眼前一亮。他的意大利棕色皮鞋从来都是一尘不染,小分头总是油亮亮的。他那粉色、湖蓝色、米黄色、橘红色的花格子衬衫,总是熨烫得平平整整。他喜欢色彩斑斓的服饰,把自己打扮得很有文艺和艺术范儿,与他拉胡琴的身份相协调。
乔老爷不光扮相帅,琴技也没话说。他拉弦很会托人,唱得一般的戏迷,经他的弦一托都能唱出彩儿,戏迷们都愿意与他合作。大家在票房唱戏有个先来后到,从早上就开始排队,来晚的人,要排到中午才能让乔老爷拉弦唱上一段,可见乔老爷的琴技多么够水平。
乔老爷还参加各种演出活动,无论是社区演出,还是一些私人场合,哪怕是朋友聚会,他的弦都能让现场很有气氛。其实,乔老爷就是一个小人物,原来在厂子里上班时他少言寡语,不显山、不露水,非常低调,从来不敢穿那些高品质的料子衣服,连父亲给他从国外带来的名牌手表、棒球帽都不敢戴。他早就考取了驾照,奔驰牌轿车父亲也给他留下了,可他就是穿着工作服、骑着自行车上下班。
上班时如此低调,与退休生活的激情四射,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厂子里,他小心翼翼地工作,几乎没出过任何差错,他具有“工匠型”仔细认真的态度,凭借技术能力完全可以成为厂里的核心技术人员,但他就是与世无争,满足于自己技术员的身份。这种性格在某种程度上救了他,他处理人事关系的能力太差,不会巴结人,更不会拍马屁,见了领导就躲着走,从来不会在领导面前来事。出于这种平常心,他从不显摆自己家境的优越,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家里是做生意的,也从来没和同事谈起过父母。这让他在厂子里混得顺风顺水,没人注意他,没人找他的茬儿。中午吃饭时,谁带了好吃的饭菜,都往他的饭盒里夹。
除了工作,他不爱走别的心思,但是业余时间没人干涉,他将业余时间都用在了自己的爱好上。比如,周末练书法,关键是他学什么都爱奔着专业去,练书法也拜师学艺,所有的业余学习,都从老师那里学到真东西。他的身体保持得也好,到了他这个年龄,有几个不“三高”的,有几个没慢性病的,可他什么毛病都没有。看到周围人都是随身带着药,保健的、必服的,还有带着针盒的,饭前往自己肚皮上扎针,那是糖尿病患者打的胰岛素。
他觉得人的健康与饮食、锻炼有关系。他练瑜伽,有一次,他从瑜伽馆里抱着瑜伽垫子出来,遇到单位的一个同事。同事问他这是干吗?他说刚练完瑜伽。转天,乔老爷练瑜伽这件事,就在厂里传开了,连外号都有了,称他为“瑜伽男”。
乔老爷就怕人在单位里传闲话,尤其在一个不大的厂子里,要是暴露了自己特有钱、穿戴名牌,那就离倒霉不远了。有一次,他戴上父亲留下的那块劳力士,上班时忘记摘掉了,吓得他一整天手都在袖子里缩着。上洗手间洗手时露了一下,被身边的同事看见了,那同事让他亮出来看看是啥表,他一打岔过去了。幸亏那个同事不识名牌,否则又要给他惹祸了。
现在退休了,乔老爷可以把父亲留给他的好表,名正言顺地拿出来戴上,把好衣服穿穿。他让自己该吃吃、该穿穿,活个痛快了。他在饭局上给票友们拉完了胡琴,大家就像众星捧月一般,将每道刚一上来的菜都推到他面前,一定让他先动筷子,否则大家谁也不吃。乔老爷吃了第一口,大家才顺序动起筷子。
他的京胡水平真是可以,虽说没上过艺术院校,却是艺术院校老师一手教出来的,演奏水平早就能登台演出了,可是,他从来没在单位显露过。厂里每年都搞春节联欢,他的京胡一次都没敢在单位演出。他练个瑜伽,都被同事说三道四,如果再给一个爱唱京剧的女子拉胡琴,那还不得炸了锅,特别是像他这样一个老婆、孩子出国多年不归,离婚后一直单着身的男人。
社区艺术团迎接“五一”节文艺会演,可把乔老爷忙坏了,他要和选手们一起合练,拉的是梅派经典名段“贵妃醉酒”。这个家喻户晓的段子很吸引人,演唱者是一位长得漂亮的女医生,也是退休后才来到社区艺术团参加活动的。乔老爷自打为女医生拉上弦,就心生爱意,他喜欢女医生的优雅,喜欢她那温柔的性格。
他和女医生的配合珠联璧合,女医生的唱腔韵味十足,她穿一件湖蓝色真丝面料旗袍,表演时的身段俊俏优美,乔老爷的伴奏也是精彩绝伦,演出获得了成功。演出结束后,社区网站播放了演出视频,网络的传播速度和影响力实在惊人,社区居民坐在家里就能欣赏到女医生演唱的经典京剧名段。乔老爷的京胡拉得那叫一个精彩,大家纷纷赞叹这一对儿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
乔老爷和女医生的演出在社区里出名了,大家都想认识认识这个拉胡琴的老帅哥,更想认识一下那位肤色白皙、身穿旗袍的窈窕女子。由于演出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女医生心里也是格外兴奋,她觉得在晚年把京剧能唱得这么入味,实在是难得。女医生学京剧不是一般地入迷,她请了一对一的专业名师授课,并将上课时录的视频带回家,天天对着镜子练习口型。
京剧是口传心授,拜师学艺是这个行当的规矩,你和谁学,学的是哪个派别,唱出来就是那个派别的味道,一点儿不能走板。你学张派,唱出来的就是张派的味道;你学梅派,唱出来的就是梅派的味道,这里面的界限十分分明。女医生还买了戏服扮上练身段,这种认真的学习态度,和乔老爷非常相似,她也是不走野路子瞎唱,从一个京剧小白开始就拜名师学艺,所以她唱得很有专业水平。
女医生和乔老爷有了这么好的配合,这在两个人心中,都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那天,乔老爷给女医生发微信,让她多练几个经典段子,并说可以在社区艺术团活动后,给她“加餐”。意思是说,大家一人唱一段,可以给她单拉三段。
女医生说,这样不好吧,别人会有意见。乔老爷说不占用大家时间,等别人唱完散伙了,再额外给她吃小灶。你这么优秀,就应该跟着琴师多练练,以后不仅是在社区演出,还可以参加区外的文艺活动,甚至还可以到更大的舞台上去演出。这一来,让女医生对唱戏更加痴迷了。凡是爱唱戏的人,都愿意跟着好琴师唱,这对他们来说,再也没有比跟着好弦多唱几段更加过瘾的了。
女医生每次去参加活动时,都会精心打扮。最近,她更加爱买新衣服,一辈子就是一个爱好——买衣服。每次发了工资,她就去买新衣服,不吃不喝也要买衣服,她是典型的爱穿,不爱吃。她觉得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没人看得见,穿到身上才是给别人看的。再说了,凡是长得好看的女子,有几个不爱穿衣打扮的?不过,女医生平时上班都要穿白大褂,她的好衣服只能是留到休息日才穿,但休息日还要做家务,哪有那么多场合穿新衣裳。
于是,她买衣服时,特别注重领口带花边的,袖口有点小装饰的,能露出哪怕是一点儿边边角角也好,她希望别人能看见她里面穿了好看的衣服。她除了注重衣服的领口花边,还喜欢把头发烫得时髦漂亮。她总是很用心思地染发,有时戴帽子,就在额头上面留出一小撮红色或者蓝色的头发,别小看这一小撮带颜色的头发,那可是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一个人的气质和风格一下子就出来了。
空闲时,她酷爱逛商场,也难怪她爱美如命,她总是这样说自己,人生就这么点爱好,满足一下又能怎样?衣服多到家里的衣柜左一个、右一个,满满当当地看不到墙壁。衣服多,又不会分类,所以经常是买了以后忘了放在哪里了,找不到,就又去买了一件同款的回来,总是这样重复地买买买。听说现在有上门收纳整理的业务,给你把衣服分类收纳好。她想,等有时间一定要请来家里,帮她好好整理一下衣物。
女医生的丈夫因患癌症去世了,她为此整整痛苦了三年。这就是说,在丈夫去世后的这三年时间里,她很少外出参加活动,很少与外界来往,更没有心思梳洗打扮,在家连脸都不爱洗,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终日沉浸在失去丈夫的哀痛之中,不能自拔。
三年时间过去了,她才开始参加社会活动,唱戏、摄影、跳古典舞,通过参加这些活动,她试图让自己从悲痛中走出来。现在,她是真的走出来了,她要重新活出一个新的自我,让她在晚年,把人生所失去的都弥补回来,这也许就是老年人的共同心愿。
女医生买的衣服可不是廉价货,大多是中上等的价位。她不好买名牌,不是买不起,是觉得实在有点浪费。因为要穿名牌,必定还要配套,包包、鞋子、手表、项链什么的,都要换着搭配好。如果你千年不变,只有一个名牌包,经不起换,未免就显得太寒酸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穿、不背,直接穿普通的、自己喜欢的衣服。
一次,社区艺术团活动结束,乔老爷邀请女医生去全市最高档的酒店吃饭。乔老爷把那块墨绿色表盘的劳力士名表戴上了,乔老爷觉得女医生是一个很讲究品味的人,第一次邀请她去吃饭,当然要选一家高档酒店吃西餐。乔老爷平日很少开车,因为他去参加的活动都会有车接送,平时根本不用自己开车。他今天和女医生去高级酒店吃饭,他要开车去,平日不露,关键时刻要露一手。乔老爷那天戴上名表,穿一件酒红色衬衣、黑色西裤、意大利棕色皮鞋,开着奔驰车,身边坐着漂亮的女医生。女医生穿的仍是那件墨绿色真丝面料旗袍,这件旗袍,是在一家品牌裁缝铺私人定制的,价格不菲。
乔老爷真开心啊,从来没有看见他笑得这么爽朗。女医生紧跟在乔老爷身旁,一副小鸟依人的媚态。两人进入酒店的西餐厅,那个西餐自助分四个餐区,有意大利餐、日料、甜点、粤菜。落座后,乔大爷问女医生喝点什么?有橙汁、苹果汁和西番莲汁,还有茶。女医生说,只要一壶英式红茶,然后加柠檬切片,再加一小瓶蜂蜜。乔老爷一看女医生不是一般人啊,她进西餐厅啥都懂,明显就是这里的常客。大多数客人的餐桌上,都摆放着饮料,只有女医生要了红茶,关键是她还把柠檬切片和蜂蜜,一起泡进红茶里喝,就这个小细节,让乔老爷很吃惊,她原来是一位懂生活、会生活的人啊。
“看你好像很会喝茶,你平时在家也爱喝茶吗?”乔老爷问。
“对,我在家也是喝红茶时,加鲜柠檬片和蜂蜜,我挺喜欢这个味道。”女医生说着,先给乔老爷倒了一杯茶。
“你常来这里吃饭吗?”乔老爷又问。
“是,我经常和闺蜜来这里吃饭,这里的环境很好。”女医生愉快地说。
乔老爷原以为带她来的这个高级饭店,她以前从没有来过,想不到人家竟是这里的常客。
女医生先去日料区取了三文鱼,她不吃生的,让大厨给煎了一下,蘸料吃。然后去意大利餐区,取了一块儿披萨,这里的披萨做得很地道。再然后去粤菜区,取一点蒸虾饺、卤味和甜点,最后是一小盘水果。都吃好了,她接了一杯现磨的咖啡。
女医生用餐时的每个细节,都让乔老爷感觉那么到位。他也跟着女医生学,她取什么食物,他也跟着取,她吃啥,他也就跟着吃啥,反正他的心思并不在吃上。他吃到嘴里的食物,也不知道是啥味道,只知道和女医生在一起很开心,他们两人能聊到一起去,兴趣和爱好同频,价值观也相同。都这把年纪了,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知音啊。
女医生喝完咖啡,问乔老爷吃冰激凌吗,要什么口味的?乔老爷说,和你的一样,你吃什么口味的,我就吃什么口味的。女医生呵呵地笑了,说那好,我就给你拿我爱吃的吧。她去取了两份香草和抹茶口味的冰激凌,端给乔老爷一份,自己留一份。
通过聊天,才知道女医生和乔老爷,小时候住在同一条街。那条街上有很多小洋楼,他们是在同一个片区上的小学和中学,他们是那条街上的老邻居。这顿饭吃得两人都很有感觉,用现在的话来说叫同频。两个人从个人爱好,到做人的原则,以及对于艺术的追求,都是一样的高品质、严要求,连一丝不苟的学习态度也是一样的。在这个年龄段的人,很难找到价值观如此相同的两个人。
乔老爷和女医生相约,待下周艺术团活动之后,还来这个餐厅打卡。吃完饭,两个人又在酒店前的公园里遛弯儿。女医生还对乔老爷的生活保健,提出了几条很好的建议。她教他怎样保养好身体,尽管乔老爷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很好的了,但是在医生的眼里,他还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两个人走着、聊着,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从老年人的健康到今后的生活方向,都有所期待和畅想。
乔老爷的京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以后可以天天给女医生拉琴了。票友们羡慕地说,乔老爷老了老了,来了个老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