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州古称“秀容”,在山西省中北部,北倚长城,西隔黄河与陕西和内蒙古相望,东临太行山。所谓“秀容”,如果只从字面理解,秀丽的容颜,像是形容一个少女。有句话,文如其人,其实地名也如是,尤其古时,我想,一个地方被称作“秀容”,自然是有它讲究之处的。
这次来忻州才感觉到,果然如此。
忻州还有一个别称,“忻”之外,还叫“欣”,欢欣的欣、欣喜的欣、欣欣向荣的欣。从字面看,也很吉祥。所以,来这样一个吉祥之地,心情自然也不言而喻。
想起《汾水长流》
到了忻州的宁武县,一心想的是寻访汾水源头。
这之前,先去万年冰洞看了一下。据说这个冰洞很神奇,在宁武县城西50公里处的春景洼村境内,海拔2300米。经中科院地质研究所洞穴专家考察,认为是形成于新生代第四纪冰川期,距今已有三百万年。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哪怕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洞穴里也仍是冰的世界,须穿上厚厚的棉衣才能下去。专家曾为这个85米深的洞穴建了数值模型,发现它能如此,在于洞口的独特构造,冬天的冷风可以进入,而夏天的热风却进不去。专家推断,如果将洞口封闭,这个三百万年形成的冰穴,只需40年就会完全融化。
而更为神奇的是,就在这个冰洞不远处,还有一座“火山”。当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火山,而是深埋于地下的煤层,因多种因素造成的历时千年的一种自燃现象。但即使如此,这样近在咫尺的冰火两重天,也堪称奇景。站在寒气凛冽的冰穴洞口,就可以看到附近山上缭绕的青烟。
这次来宁武,终于有幸见到了汾河。
汾河是黄河的第二大支流,在山西境内同样有着重要地位。它流经忻州、太原、吕梁、晋中和临汾等地。但这次才知道,它的源头,竟然就在忻州宁武县的东寨镇。
我第一次知道汾河,还是读初中的时候。那时书很少,尤其长篇小说,看也不敢明着看,爱看小说的同学谁有了什么书,大家只在私底下偷偷地传看。当时有一本叫《汾水长流》的长篇小说,具体情节已记不清了,好像说的是上世纪50年代初,搞农业社时因为遇到天灾而发生的一些故事,后来还拍成了电影,也叫《汾水长流》,是个黑白片。所以,我对这部小说的印象很深。直到后来,自己也写了小说,才知道,原来这部小说的作者胡正先生,是“山药蛋派”很重要的代表作家,也就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了有一条叫汾水的河流,在山西。
我们这次来到汾河源头很幸运,赶上下雨。雨中的汾河源头就更有味道了。这里有一片清澈的水塘,而且有个奇特的名字,在石壁上刻着四个大字“汾源灵沼”,旁边还有一个龙头雕像,从龙口中喷出一股清泉,据说终年流淌不绝。走在雨中,听着身边从山上流下的汾水哗哗作响,忽然像是“穿越”回当年,正捧着那本已经没有了书皮、且已卷了角儿的《汾水长流》,津津有味地读着……
这时,我想,这次来到这里,也算是致敬胡正先生吧。
揪心揪肝的“二人台”
忻州的河曲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站在黄河岸边远眺,左手是陕西省府谷县的大汕渡,右手是内蒙古准格尔旗的大口渡。据当地人说,每到清晨,这里的雄鸡叫一声,晋陕蒙三个省份的人都能听到。正因如此,这里也有着丰厚的文化土壤和深厚的文化积淀。
我来这里之前,已知道“二人台”这种地方小戏。由于一般是一丑一旦两个人表演,早在民间,也叫“双玩意儿”,但后来早已不再这样叫了。此前,我一直认为,这只是流行于内蒙古地区的一种地方剧种,这次来到河曲后才知道,原来这“二人台”是起源于河曲,生长于内蒙古,再后来才在晋北、内蒙古西部、陕西北部和河北张家口一带流传开来。
这次在河曲,见到一个叫王掌良的人。
初见,就是一个肤色黝黑,年岁稍长,很平易,且有些谦和的中年人。他身材不高,也不壮,据介绍是河曲民歌“二人台”艺术团的团长。听他自己一说,竟然已经72岁,看眼神、看精神,真的不像。我迅速看了一下他的个人介绍,才知道,他竟然是著名的“二人台”表演艺术家,内蒙古民族艺术剧院“二人台”艺术团的国家一级演员,山西省民歌协会的名誉主席,榆林市陕北“二人台”研究会名誉主席,中北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
他先为我们介绍了河曲“二人台”艺术团的发展现状,然后很自豪地说,现在,地方领导不仅重视,也很支持,要求一定要把这个极具地方特色的剧种发扬光大。接着,在大家的要求下,他唱了一段正宗的河曲“二人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二人台”。
虽没有伴奏,但他一张嘴,一下就把人带进了他独特腔调的那种情境中。这时,我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剧种起源于这里,而一个如此的地方小戏,又为什么能在黄河两岸流传开来。这是一种情愫,一种悲喜,更是一种被黄河浸泡和淘洗出的性情。
告别王掌良,我看着车窗外在峡谷中流淌的黄河,耳边仍在响着他那揪心揪肝的“二人台”……
西口古渡望西口
西口古渡在河曲县城的西端。站在黄河边朝对岸望去,右边是大口渡,左边是大汕渡。据称,这个西口古渡再早叫水西门渡口,历史可追溯到汉代,所以才称为“古渡”。古渡的跟前有一片小广场,仍然保留着一座禹王庙、一个古戏台和一个当年的牌楼。当地人介绍说,当年,走西口的人们来到这里,再回头朝家乡的方向望最后一眼,然后,就迈出了他们无可奈何又义无反顾的第一步。可以想象,已经上千年了,在这个渡口,曾经演绎了多少凄美又悲怆的故事。这时,我又想起了王掌良的“二人台”……
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这里都要举行盛大的“西口河灯会”。届时,会有一系列隆重的仪式,禹王庙的古戏台还要唱三天戏,所以不仅吸引了两岸三省的民众,也有很多慕名赶来的外地游客。放河灯最早源于盂兰盆会的“照冥荷花灯”,有超度亡灵的意味。当年这里地瘠民贫,且灾祸不断,正如当地流传的一句俚语: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但有多少走西口的男人,从此一去不复返。更有黄河上被称为“河路汉”的船工,常年在变幻莫测的黄河上谋生,死难者无数。据明万历年的《河曲县志》记载:“明弘治十三年,知县李邦彦率众祭奠大禹,放河灯。”而在人们的心里,其实祭奠的更是他们那些再也不能回来的亲人。
很遗憾,这次来西口古渡,只差几天,没能赶上这个灯会。但这次来,我还知道了一件事,当年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们,不仅拉开了近代河套地区农垦开发的序幕,也创造了一个个辉煌的晋商传奇。当地人介绍说,这里当年也是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东来西去,南来北往,从广场上的戏台和那座牌楼,就可以想象出当年的景象。
旧志载,在这里还曾发生过这样一个感人的故事:汉桓帝时,有大贾资金行至此死,津长埋之。其子寻父至此,津长悉以金还之。帝闻之曰,君子也,遂名“君子津”。
可见,这西口古渡的人有情有义有君子之风,也是有历史的。晚上吃饭时,作家葛水平还为大家唱了一曲《走西口》……
2024年8月16日 写毕于曦庐
本版题图 张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