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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世纪40年代起,这户普通人家一直住在人民公园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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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7月3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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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 先锋已至花甲之年(图)
文 高佳馨
  韩东

  诗人、小说家。1961年生于南京。198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哲学系。著有小说集《西天上》《幽暗》《狼踪》,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诗集《吉祥的老虎》《爸爸在天上看我》等。

  前不久,韩东携全新中短篇小说集《伪装》亮相文坛。该书包括八篇精彩故事,主题多元,从暮年婚姻到青春散场,从中年危机到亲友悼念,深刻描绘出当代人的聚散离合与生活悲喜。同时,他的诗歌创作心得《诗人的诞生:韩东的诗歌课》也与读者见面,教授了实实在在、可实践应用的诗歌创作方法。

  中国作协副主席、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这样评价韩东的作品:“当中国文学随着巨大的社会生活变化、经济转型而经历复杂变化时,韩东以他的写作拓展我们对世界的感受能力,提高我们对复杂经验的把握能力,体现了不竭的先锋精神。韩东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保持着创造力,总是能给同时代的人从独特的角度提出启发,有时甚至是质疑。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的文学一直需要韩东这样的艺术家,在观念上、在眼光上,能够有力地启发我们。”

  凭借一首诗声名鹊起

  以口语化的词句消解意象

  与苏童、叶兆言、毕飞宇等一众生活在南京的作家相比,韩东虽出生、居住都在南京,但在他的作品中,却几乎找不到南京的印记。他说:“我对南京没有那么高的认同感,我只是在这里生活,既不是用南京话写作,也没考虑过要把南京的城市地理和特色融入写作中。”而幼时随父母下放的苏北洪泽县,才是他写作的重要背景。

  韩东的父亲方之也是一位作家。韩东记得自己幼年时,父亲常跟朋友在家谈论文学或有趣的事,那种谈话的气氛令韩东着迷,他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旁边,听得很投入。父亲有一些书,包括《静静的顿河》,韩东很小就读过,当然也是似懂非懂。他回忆:“我的美学风格,我的文学视野,很多都来自少年时代,那种生活背后的精神氛围和文化环境,不断日积月累,建立起来。当我回忆并进行选择,会产生某种冲动,我觉得这就是文学意识。”

  8岁那年,韩东和父母、哥哥一起从南京来到洪泽县,变成了农村户口,见识了乡村野趣,却无法融入周围小伙伴的群体,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地自己玩。上中学时,他表现出对画画的兴趣,父亲很高兴,请县文化馆的老师教韩东画画,希望他能练就一技之长。

  韩东遗传了父亲身上驾驭文字的基因,但父亲对此的态度是,既不赞成,也不禁止。“我小时候,父亲没有刻意地培养我,他对我的要求就是将来不种地,能进厂当个工人,一个月三十几块钱工资,就不错。”

  1978年,韩东在洪泽县参加高考。父亲对他说:“如果考不上大学,就要回农村从事农业劳动,干农活,修理地球。”结果,他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山东大学哲学系,当时整个洪泽县的文科生中只有他一个人考上了重点大学。

  山东大学中文系有一个文学社团,名为“云帆”,取“直挂云帆济沧海”之意,并不活跃。韩东加入其中,认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探讨小说、诗歌。文学社会员少,活动也少,他们在校园里贴出告示,招收文学社会员,仅仅两天,招来七十多人。

  1979年,韩东开始写诗。最早受朦胧诗影响,之后逐渐建立了独立的思想意识,想写不一样的东西,于是抛开朦胧诗那套写法,走自己的文学道路。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位于西安的陕西财经学院。1983年,22岁的韩东写出了诗作《有关大雁塔》,在诗坛声名鹊起。这首诗犹如一篇与朦胧诗彻底决裂的檄文,韩东摒弃了词语的堆砌与情感的抒发,以口语化的词句消解了大雁塔固有的文化意象,抒发了平民化的生命体验。

  后来,每当有人谈起韩东的诗,《有关大雁塔》始终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标志。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朱栋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97》中写道:“《有关大雁塔》是最早对英雄主义别出心裁的记述……这种局外人似的冷漠姿态显然解构了朦胧诗代表诗人杨炼《大雁塔》中悲剧英雄的崇高。”

  在西安工作一年后,韩东调回南京某高校,教授马列哲学。1985年,他与诗人于坚联手创办诗刊《他们》,形成了“他们诗群”,认为诗到语言为止,强调口语写作的重要性。韩东也成为“第三代诗歌”的代表人物。在此之前,“第一代诗歌”以艾青、臧克家为代表;“第二代诗歌”则以北岛、顾城、舒婷等为代表。

  平民化的创作思想

  取自日常,高于日常

  就在《有关大雁塔》发表的同一年,韩东的第一篇小说《助教的夜晚》发表于《作家》杂志。他回忆:“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小说比诗读得多,从小说里汲取的营养也比从诗歌里汲取的多得多。因为小说有语言,有价值观和世界观,也有日常生活,呈现的是整体的世界。有时我觉得诗歌短小的形式以及即兴式的东西容量不够,有一种有劲儿使不出来的感觉,那就写小说吧。”

  他的《障碍》《在码头》《古杰明传》等中短篇小说引起文学界的关注,他也同朱文、李冯、顾前等人一起成为“新生代小说”的代表作家。随后,他开始写长篇小说,推出《扎根》《我和你》《知青变形记》等六七部作品。

  韩东的小说体现了他平民化的创作思想,大抵都是从日常生活取材,从日常语言生发,最终高于日常。在他的小说中,没有惊天动地的人物,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有的只是市井生活的再现,吃喝拉撒、婚姻爱情、生老病死,但与此同时,他也在这些琐碎的、细微的生活状态中,捕捉到了人性的复杂、现实的淡漠。

  韩东认为,小说是虚构的,虚构就代表了一种颠覆,他举例说:“比如在现实生活中,坏人坏事,偷鸡摸狗,特别令人厌恶,但是在小说里,可能写出来就有点儿好玩,有意思;反之,在现实生活中碰到一个真正的好人,你会很愿意和他交流、相处,但要是在小说里写一个完美无缺的善人,就可能会让人厌恶,让人觉得不真实。小说里面的一个人死了,在现实世界里肯定是假的,但这个假,在小说故事里就是真的。”

  和很多先锋作家不同,韩东也写了一系列以爱情及男女关系为主题的小说,包括《我的柏拉图》《明亮的疤痕》《我和你》等,他认为:“写爱情是一种考验,这是一个古老的、任何时代都无法回避的主题,以单纯的爱情主题写作长篇小说,如果写得好,能显示作者的功力。”

  谈到小说和诗歌写作的关系,韩东提到一个细节,在中国古代章回体小说里,诗和文,常常是一起出现的,文叙述事件,诗带有形容性或说明性的功能。“这种结合,给创作带来了新鲜感和生命力,各种艺术形式都一样,比如电影《黑暗中的舞者》,它是一部剧情片,但演着演着就唱起来了。形式的创新之下,更容易引发人们的思考。”

  如果从写作角度来讲,韩东认为小说和诗歌的区别在于:“写小说是一个日常性的工作,每天都在进行,或许不一定是在写作,可能是在阅读、思考、收集素材,或在修改打磨;但诗是一个不受控制的东西,不太可能被纳入日常写作,不是说有点儿空闲或者灵感就可以写诗,这是对诗的误解。”

  口语化,是韩东作品的一大烙印,无论诗歌还是小说。这个创作特色也给韩东带来了两极分化的口碑。喜欢的人,觉得他就像自己身边一个爱讲故事的大叔,絮絮叨叨地讲着家长里短,虽然有点俗气,但非常真实;诟病他的作品的人,往往批评他的小说缺乏文学性,又不具备大众文学应有的紧张激烈、百转千回的情节设置。

  文学批评家吴亮认为:“看韩东的小说是不需要什么学问的,韩东像白居易,非常直白,叙述语言干净透彻,用词准确,态度亲切毫不含糊。他的小说里的人物都出自过去的时代,没办法马上把读者抓住,读者需要具备一点经验,唤起一些回忆。”作家苏童则认为韩东就是中国的雷蒙德·卡佛(美国小说家、诗人),参照一下评论家赫金格对卡佛小说的定义:“表面的平静,主题的普通,僵硬的叙述者和面无表情的叙事,故事的无足轻重以及想不清楚的人物……”与韩东的小说还真有几分神似。

  老年人是一个巨大群体

  也应该是重要的文学课题

  韩东对自己的写作要求很高:“我们今天写的小说跟中国古典小说已经不一样了。中国古典小说四大名著达到了高峰,难以超越,那么今天我们该朝向怎样的审美目标?我认为,一方面要有中国味儿,写有中国趣味的小说,但和中国古典小说又不一样;另一方面,我们的写作还是要跟世界接轨。”

  自从大学毕业,韩东在高校教了十年书,但对上讲台还是不适应,因为他更喜欢互动,而不是宣讲、灌输。上世纪90年代,他辞职后买了台电脑,在家写作。广东作协文学院面向全国招聘作家,韩东和余华、东西等人共同入选,每个月发800块钱,为期两年,在当时来说,可谓高薪聘请。后来他又担任了《芙蓉》杂志的组稿编辑,推出了一批“70后”“80后”小说家,点燃了他们的文学梦想。韩东说:“我不反对挣钱,不反对物质,但也不追求物质生活,即便有钱,我也不会乱花。”

  最终,他到《青春》杂志上班,直至退休。《青春》由南京市文联主办,是韩东的父亲方之在1979年创办的,遗憾的是,创刊号刚刚问世,方之便去世了。早期,韩东的哥哥李潮在《青春》当编辑,刊发过先锋作家代表人物马原的小说。

  2022年8月25日,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名单公布,韩东凭借诗集《奇迹》获得诗歌奖。当时他正在修改一部中篇小说,接到了祝贺电话,才知道自己获了奖。这一年韩东61岁,已经退休。很多从上世纪90年代一路走来的文学青年,无法相信他们的文学偶像已经老去。

  韩东说:“我拿到了老年人证,到公园或什么地方去,票价都可以减半了。中国的老年人是一个巨大的群体,我想也应该是一个重要的文学课题。我们有太多写青春、写儿童的文学作品,当然,儿童非常可爱,是祖国的未来,青春的激情与冲突非常戏剧化,但是我想,对老年人生活的书写,也应该有所创新,也是有意义的。”

  他依旧每天早上前往工作室写作,一直到下午5点,收工回家,日子过得既简单又自由。“叶兆言、于坚也是一样,作家都一样,整天写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写作这件事的确包含了苦力部分和工匠部分,做其他事如果要做好,想必也是一样的。还有一点,我们这是主动上班,比起被动在单位上班被人管,要自由得多。”花甲之年仍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欲望,韩东足以羡煞旁人了。对于未来,他承认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野心”,“会写一些中短篇小说,写两三部长篇小说,还想再拍一部电影。”

  韩东访谈

  打破观念分野

  写出优秀作品

  问:2017年,您编剧、执导,贾樟柯监制的电影《在码头》公映,这部电影参加了釜山、休斯敦国际电影节,也拿到了一些奖项,没有空手而归,可以说得到了专业领域的肯定。作为一名成熟的作家,怎么会想到去拍电影?这其实在文坛并不多见。

  韩东:这部电影改编自我的同名小说,讲述了几个年轻诗人偶然卷入一场与地痞、保安的莫名纠纷之中的故事。最早想拍电影,完全是因为长期在家写作,生活太单调了,想寻求改变。再加上我和一些文艺电影的导演常来常往,接触久了,觉得自己也有了一些想法,想上手试试,但我毕竟是外行,于是找到贾樟柯,想请他当监制。我们是老朋友了,他也很愿意帮我做这件事。

  问:您做导演,给人直观的感受就是拍独立电影,可以说与市场、与票房是脱节的,您怎么看?

  韩东:我很怀念章回小说的时代,没有严肃小说和通俗小说的区别,但写得特别好,它作为一种小说形式,非常成熟。现在所有小说观念的分野,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分野,电影圈里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的分野,都应该打破。比如写畅销书,你得写像《教父》这样的畅销书,它的价值不亚于一部有品质的严肃小说。拍电影,也得拍像《教父》这样的电影,那片子拍得多好啊,艺术性和商业性达到了完美统一。

  问:做了导演,有什么感悟?

  韩东:其实在我心里,写作是一个大概念,与做导演有很多相通的地方。这种“轮番耕作”,对我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种滋养。因此,我非常投入地去完成了这部电影,以专业的态度,去做好一项业余的工作。

  问:您怎么评价文艺腔的作品?

  韩东:文艺腔没有创造性,作为写作者,我们需要创新,太文艺了就会让人觉得似曾相识,比如各种金句。我打过一个足球运动员和球迷的比方,球迷对足球运动津津乐道,甚至了如指掌,反倒是球员看上去不那么在行,不会踢球,不懂足球。其实,球迷并没什么不对,但你让他下场踢一把看看,肯定不行。他的本质就是消费者、收集者、模仿者、评论者,而一位真正的球员,对足球的理解显然是不一样的。我们需要文艺,但写作者真的不能那么文艺。

  问:您怎么看待写作这件事?您认为人工智能会取代作家吗?

  韩东:写作令我着迷和上瘾。整体来说,写作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大部分时光是痛苦的,但为了那一小段高潮的体验,我宁愿经历所有痛苦。我把宝都押在写作上了,写作不单是我的一项技能,也是我的身家性命,甚至是我的全部。

  我不认为科技手段会直接作用于文学,至于人工智能是不是可以写作,能否写出杰作,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如果人工智能真的能写出好作品,我表示欢迎。因为真正好的作品,有就可以了,管它是出自人类还是非人类?如果总是担心并非出自我手,那就狭隘了,就像一个作家妒忌另一个作家的成就,可以理解,但我无法认同。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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