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来”是我们村的“名人”,原名叫白德来。
白德来上学时学习不行,调皮捣蛋排第一名。今儿在女同学铅笔盒里放个虫儿,吓得女同学跳起来爹呀妈呀地叫;明儿在男同学椅子上倒糨糊,坐得男同学满屁股黏糊糊……为此,他经常被老师拎到讲台边罚站。罚站也不老实,时不时挤眉弄眼,引得同学们哧哧笑。无奈,又被老师“请”到教室外蹲马步,他却趁老师不注意,悄悄地溜了,跑到村边河沟里去摸鱼捞虾,不巧,摸鱼捞虾又被他妈瞅见了,攥着紫穗槐条子追得他满大街跑,边跑边喊:打死人啦……
白德来小学上了六年,却始终过不了四年级这道“坎”,终于结束了上学生涯。
失学后的白德来,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谁家鸡丢了、狗瘸了、猪食盆子扔河里了,一准儿都会记到他头上。被人找上门来,他一概矢口否认,即使被抓了现行,也会百般抵赖,都老大不小了,依旧是光棍儿一条。
这天,白德来逛到一片瓜地,见同村的刘泉坐在瓜铺上打盹儿——刘泉大他几岁,是个跛子,曾经飞脚踢过他屁股,令他记忆深刻——刘泉身旁有个竹篮。他蹑手蹑脚走近前一看,篮子里是新摘的“羊角脆”,个个整齐划一、鲜亮耐人儿。白德来眼睛放了光,牙缝儿里直往外滋涎水。他眼珠儿滴溜儿一转,一脸坏笑漫过。他啪啪啪使劲儿掴打瓜铺。刘泉惊醒,黑着脸怒道:“干啥,要疯啊!”白德来一副着急的样子,朝瓜地远端一指,说:“刚看见两个人爬进了瓜地,正在偷瓜呢,还不快去看看!”
刘泉乜斜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打盹儿。白德来手一扬,满脸委屈,说:“好心成了驴肝肺,爱信不信!”说完扭身便走。他这一走,刘泉犯了嘀咕。起身朝瓜地里望了望。不放心,便一瘸一拐地去抓贼了。
躲在不远处的白德来,嘿嘿嘿地笑出了怪声儿……
刘泉遭了戏弄,骂骂咧咧回到瓜铺,猛然发现竹篮空了——那可是他为客户千挑万选的样品瓜啊!他气疯了一般,断定是白德来干的,便拐着身子找上门去,跺着跛脚大骂:白德来,我卷你八辈儿祖宗!你不该叫白德来,你缺了德,应该叫“白来”!“白来”——你给我出来……
叫骂声引来了四邻八家看热闹。
刘泉“激情洋溢”的“现挂”叫骂,将白德来的“德”字骂“飞”了。村里人乐得跟风,也随着“白来”“白来”地喊开了。起先,白德来还跟人家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见没人怕他,渐渐就没了脾气,但他心里却总是一阵两伙地犯膈应。
“白来”这一诨号,被村里人叫了好几年,人们似乎都忘记他名字里还有个“德”字。
入夏,雨勤,河道涨满了水。
“白来”正在村头闲逛,一眼瞅见不远处的河边公路上,跛脚刘泉蹬着自行车驶过。他立马想起,刘泉骂丢了自己的“德”字,让自己心里一直窝着火,一股怨恨油然而生。他从地上抓起一块土坷垃,单眼吊线,瞄准刘泉的后车轱辘就要抡过去。突然,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顺着刘泉身边呼啸而过,带起了一股巨大风尘。刘泉受了惊吓,车把乱扭,车身抖作一团,在风的助推下,眼见着连人带车滚下了河。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击水声和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这一幕,“白来”看了个满眼。他一阵狂喜,大声叫道:“活该!淹死你个刘瘸子!”说着,狂笑着转身离去。
其实,“白来”见死不救并不是真的,而是他在救人之前的短暂一念。
真实情形是:他愣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猛地朝河边奔去,边跑边甩掉了鞋子。此时,河水已经没过了刘泉的头,只露出两截儿胳膊在搅水。
“白来”飞身扑进河里,一把钩住了刘泉的腋窝,拼命地往岸上架。刘泉却不知配合,胡乱扑腾着,使救人难度增大。“白来”急中生智,腾出一只手,狠狠地朝刘泉的脸煽去。刘泉立时老实了许多。“白来”心中涌起一股快意,气力也仿佛大增。
经过一番托、拉、架、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刘泉救上岸来。一上岸,“白来”便瘫倒在地上。
刘泉灌了个水饱肚,趴在河边树下哇哇地吐,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缓过神儿来的刘泉抱住“白来”痛哭流涕:“‘白来’,好兄弟,我的救命恩人啊……”
“白来”救人的一幕,恰好被路人用手机拍到了,并很快传到了网上。县电视台记者闻讯赶来,指名道姓要采访“白来”。
乡亲们听后,纷纷向记者解释说:“他不叫‘白来’,你们把‘德’字给落下啦!”
面对摄像机镜头,“白来”整整衣领,吐口唾沫,抹了下鬓角儿,一字一顿地说:“我叫白——德——来!”
话刚一出口,众人都笑起来。他的脸上竟也泛起了难得一见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