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在电影院里看了万玛才旦导演的《雪豹》,以缅怀这位53岁离开我们的艺术家。继《乌金的牙齿》与《故事只讲了一半》两部小说集之后,万玛才旦遗作小说集《松木的清香》和文学翻译作品《如意故事集:代代相传的藏地民间故事》相继出版,以纪念作为小说家和文学译者的万玛才旦逝世一周年。他留给我们的文学遗产,在文字光影间续写未竟的藏地传奇。
无论文字还是影像,万玛才旦都是锋利的,只不过,在冷峻的观察背后,对于这个世界的爱意和慈悲如影随行。在一个天空高远的地方,天光打在山脊的褶皱上显出层层交叠的色泽,黄河源的流水如同亘古洪荒之时那样清冽。黄河滋养下的土地是富庶的,这里的牧民不仅有牛羊,也能种田,出产蔬菜水果。万玛才旦所有的故事都从这里出发。
万玛才旦,电影导演、编剧、作家、文学翻译者。他曾经创作9部电影、几十部小说,创造了电影和文学双重高峰。从听着《格萨尔王传》中代代相传的传奇故事成长,到求学期间亲自翻译传唱千年的民间传说《西藏:说不完的故事》;从举起摄影机对准故地拍摄“风吹过故乡”的光影故事,到拿起纸笔用《故事只讲了一半》的文字来书写自我,这些经历连缀起导演、编剧、小说家、文学译者万玛才旦的全部人生。在这些故事的讲述与倾听背后,是一个真诚、内敛、沉静、慈悲的“讲故事的人”。
作为中国百年影史藏族母语电影的开创者,万玛才旦“创造了藏民族的电影和小说双子座的高峰”,他无意为我们展现异质性的藏地奇观与陌生化的魔幻想象,在他的文字与影像里,我们看见的不过是一个真实、贴切、平常、温情的雪域高原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纯净心灵。
导演、编剧贾樟柯说:“某种程度上,万玛才旦为中国电影、文学创作都带来了全新的地域和美学场景。他的创作来源于故土,也始终面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我们敞开。在创作的路上,因为有万玛才旦,所以不会孤单。”
《松木的清香》是万玛才旦遗作小说集,收录和整理了作为小说家的万玛才旦在文学创作的不同阶段具有重要意义的12篇代表篇目,含生前尚未出版的小说遗作《松木的清香》、小说创作处女作《人与狗》、电影《寻找智美更登》的同名小说等。在这部小说集中,万玛才旦以原乡人的内部视角,为我们全方位展示了一个真实的藏地。他的笔触克制、天真、澄净,知世故而不世故,笔下的文字流露着含蓄清冷的宿命感。他从脚下的土地出发,从日常的藏地故事写起,通过不加掩饰的真实与敞开,召唤我们一同进入与奔赴那一场场雪域浪游般的内心朝圣之旅。
十二幕人间行歌,十二次宿命轮回。从藏地风霜到雪山生灵,从文字声音到画面影像,万玛才旦带着手中的镜头和笔孜孜不倦地行走与记录。在这十二幕奇妙旅程中,有万玛才旦钟爱并不断复写深化的“失落与寻找”主题——在被风吹过的西藏大地上,跟随镜头与车队,寻找业已失落的藏地精神,寻找散落天涯的民间文化;在飘扬的歌声中,跟随流浪歌手的脚步,寻找虚无缥缈的梦中人,寻找我们一生追寻的精神原乡。尽管往往以遍寻不得而告终,但旅途中的故事与成长却比终点与结果更为重要。也有以孩童视角书写天真懵懂的少年情事——丹增的突发奇想、昂本的“白日梦”、乌金蒙着眼睛的漫长一日。还有以梦境或寓言贯穿全篇,于荒诞中流淌人生的无常之感,更有探讨人与自然、人与万物生灵、人与人该如何共处的追问与反思……在这些诗意的旅程中,万玛才旦为我们重构了宽广高远的精神故土,捍卫了生存智慧,融在这些文字里的混沌与灵性,有着软化和松动坚硬现实的力量,展示了他对生命的理解和对故乡的深情,并以文字留存下来,继续温情守护每一位听故事的人。
万玛才旦以混沌松软、灵性诗意的笔触,书写生命的天真与无常,吟咏故地的失落与慈悲。《我是一只种羊》《一块红布》《寻访阿卡图巴》……他用天真烂漫、举重若轻的魔幻色彩,打破生死、阴阳、地域、虚实的界限,用不动声色的叙述,再现每一个你我的现实生活与虚幻梦境。“故事等上路了再讲,我们的路途遥远。”溯流而上,重新捡拾起只讲了一半的故事,借由文字再次抵达万玛才旦的内心艺术世界,再次见到净土上那株“生命力顽强的莲花”。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民间故事,这样的故事就像是星星,星星可能已损毁,但它发出的光还在照耀着我们。万玛才旦的另一本书,《如意故事集:代代相传的藏地民间故事》为我们呈现了以前人们叙述的方式。传唱千年的智慧故事,二十五篇曲折离奇、简洁精悍的精怪传说,向我们娓娓道来古老的民间智慧与人生哲理。万玛才旦的叙述干净、简洁、节制,是对当代写作过于“修饰性”的一种反拨。
万玛才旦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故事。在我们的记忆与重述中,故事永远鲜活,文字永远拥有力量。所以,大家看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