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单曲循环,你会选择哪首歌曲?”我的回答定会不假思索:“《顺流逆流》。”
爱上这首老歌,缘于歌词的表达,徐小凤满怀深情的演唱总令我沉醉其中,既宽厚,又平静,每一串泪水伴每一个梦想,于不动声色中看归雁成行。那时的喜欢,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随着年纪的增长,于人海中沉浮,愁绪日渐多了起来,在时光的小河中跌宕,终理清何为顺流逆流。
那些淡远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风景;那些激越的,是让人欢喜让人忧的风浪。经山历海之后,唯有保持希望,才能拨开花繁柳密,寻到快乐之源。愈成长,心态愈发坦然。行走天地间,必经顺逆流。无论身处何位、面对何种境遇,总有人会偶遭意外,习惯性地抱怨生活。
生活如流水,境遇在情怀。每一个麻烦,都是新的桥梁,关键的时候,只能靠自己。每一个困境,都是磨炼,都有其存在的价值。走出心灵的误区,就会豁然开朗,风清景明。
物况随心转,顺逆由心生。18岁那年冬天,我无助地躺在病床上,脊柱神经手术后,需要两根一尺多长的钢板固定,胸部以下无知觉,诊断书上写着“高位截瘫”,虽然双腿还在,却再也站不起来,连坐起来好好吃顿饭都是奢望。无法形容那种心情,跌落低谷,四周黑暗无边,我想大声疾呼,却没有一丝回应,没有一颗星星为我闪烁。泪水洗面,我用力掐着自己的双腿,却丝毫不知道疼。我满怀怨念,怨命运的不公,恨世事的无情,怪病魔的残酷。甚至,我拒绝吃药,拒绝打针,如果未来没有任何希望,莫不如从此隐入尘烟,不做别人口中的谈资,更不做父母生活的累赘……
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我心中并不平静。走过的18年岁月,遇到的人和事,读过的名言警句,也曾百转千回。鲁迅先生说:“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先生的话,掷地有声,我读得懂,也记得牢。然而,轮椅上的路,是少有人走的路,是荆棘密布的路。
我问天,我问地,无人应答,只有心在泣泪,悲伤逆流成河。河水流啊流,唤醒了我对《顺流逆流》这首歌的记忆:“不知道在那天边可会有尽头,只知道逝去光阴不会再回头……”
沿着音乐的指引,我的思绪逆流而上,穿越到1824年5月7日,在典雅的维也纳,幸遇一个恢宏壮伟的画面:“黄昏将临,雷雨也随之酝酿。随后是沉重的云,饱蓄着闪电,给黑夜染成乌黑,挟带着大风雨,那是《第九交响曲》的开始——突然,当风狂雨骤之际,黑暗裂了缝,夜在天空被赶走,由于意志之力,白日的清明又还给了我们。”
罗曼·罗兰在《名人传》里,用激情的笔触记录下这震撼寰宇的场面,一个历史性的伟大时刻,铭记在音乐艺术的辉煌史册上。我知道,创造这个音乐奇迹的,是作曲家贝多芬。然而我没想到,那一刻他已双耳失聪,对身后雷鸣般的掌声毫无所闻。当歌唱家拉着他的手转过身时,他才透过激动的目光,“听到”台下排山倒海般的热情……
品读贝多芬的传记,我仿佛在欣赏一座雕像。他矮小粗壮,身板结实硬朗,一张土红色的狮子脸上,额头高高地突起;乌黑浓密的头发,虬结在头顶,如一股凝结的愁绪;他的双眸蓝灰色,具有强烈的震慑力,放射出粗野狂放的光芒,将内心的情绪展露无遗。
我无法想象,他失聪后,经历了怎样的落寞和孤独,如何排遣内心的恐惧和忧伤?但我看到:他用积极向上的精神,紧紧扼住命运的喉咙,顽强地扩展着生命的空间,延续着音乐流传的时间。我无法预测,在那天边可会有尽头?在努力前行的路上,他可否有过退缩和迷茫?但我看到:星汉灿烂,月出沧海,他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飞翔,托起这个惊心动魄的首演之夜!
听不到浪花拍岸,那又怎样?他在音乐中重生,把自己站成一座“岸”!病魔来袭,那又何妨?他把痛苦升华为欢乐,终遇花开如海,世界因他而起舞!聆听贝多芬,我仿佛听到心在歌唱:“几多艰苦当天我默默接受,几多辛酸也未放手……”
顺流逆流,皆是人生。于是,爱上这首单曲循环,从低谷中抬起头,竟然也看到满天星光。于是,我挣扎着坐起身,与生命重新缔约:大地不老,苍凉或厚重,让每一粒细微的种子,都有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