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方，来两盒扣肉喽！”

　　一颗杂乱的头从小车里探了出来，活似一碗倒立着的泡面。红色的头附上红色的车，热闹且喜庆，好一个传统的新年做派。

　　“这不是李姨嘛，有一年没回来了哈。”

　　小方吆喝一声，满脸堆笑，老熟人来他的扣肉铺子照顾生意，这让他倍感亲切。

　　“对喽，这不忙嘛。小方，给姨抱上娃了嘛？”

　　“唉——”说到这时，小方那加上油、喷上火的大嗓门，仿佛被一场瓢泼大雨浇灭了。他将嘴撅起，压低声，弓着腰往红色的车里送着气：

　　“嘘——时候未到，时候未到。这不还没买上房嘛。这么久没见，咱再送你一盒！”

　　受到感召，红色的泡面姨也朝小方送气：“还没攒够呢？哈哈哈哈，谢谢你。小方，小方，做生意倒是挺大方。”

　　可惜泡面姨向来不懂得稳定送气，那笑声响彻云霄，这口气也越来越响。可以理解，毕竟泡面嘛，越煮越沸腾。

　　“做生意倒是挺大方”这句话，飘进了扣肉铺子。

　　铺子里有个白白净净的胖媳妇，朝外面白了一眼。

　　（二）

　　每逢春节，便是小方一年最忙的时候，扣肉铺子开在白象镇的入口。回白象镇的人路过铺子，一定会买两盒扣肉带回家。过年不能和扣肉分开，扣肉不能和小方分开。这是白象镇人默认的，大家仿佛把它当成了“规矩”。

　　这“规矩”倒也谈不上规矩，不如叫它必然现象。小方做的扣肉，干菜清香，皮薄肉厚，酥而不腻，鲜而不咸，下饭是极好的。酒香不怕巷子深，扣肉香和酒香不相上下，更何况白象镇没几条巷子。久而久之，来小方这买扣肉变成了——“规矩”。

　　扣肉成了“规矩”，小方做生意却没有规矩。小方的扣肉卖着卖着，就变成了散肉。买三送一，买一也可以送一，不买有时都能送一。小方想到东面的小刘家和小李家上个月喜结良缘，他深表祝贺，随赠一碗扣肉；又想到南面的何爷爷驾鹤西归，他深表哀痛，又随赠扣肉一碗；西面的小刘在工地上发生事故，瘸了一条腿，不胜同情，唯有小方牌扣肉方能抚慰人心，赠——扣肉。每家推脱一下，都道不好意思，但想想收下也不是没有理由。只能留下一句：

　　“小方真是热心肠啊！”

　　大家都这么评价，且深刻地认为，小方的扣肉铺，让白象镇人们每年回家的路多了层温情。

　　（三）

　　“小方——今年不回家啊？”

　　喜结良缘的小李又来问候小方了，镇上的人都喜欢问候，问候了便将事情传播出去。人传人，狗传狗，不到一天就能传开，消息传得广且快，效力不逊于镇上小学的大喇叭。就好比东面小李家，早上发现辣椒不小心被晒干，不得吃了，西面的小刘家，在中饭饭桌上便会议论起这件事：

　　“小李家的辣椒被太阳晒干了嘞，之前绿油油的，看着多么可口呦。”

　　“所以经常要你去浇水，不然也要和他们家一样。”

　　议论，是个中性词，有的人欢喜，有的人厌烦。对于小方来说，这个词就是褒义的。那年，他在市里盘下了一间铺子，想靠祖传的扣肉技艺大赚一笔，小方的扣肉主打性价比，可惜市里人压根不吃这一套。也不怪别人慧眼不识珠，一个如脸大的灰突突瓦碗，再加上一层皱巴巴的塑料膜，怎么卖得出去？负债的小方来到白象镇谋生，却没想到真在绝望中找到了希望，白象镇镇民口袋里小有余钱，小方曲折的故事经过“议论”，传遍了白象镇，大家带着同情的心来找小方买扣肉，顺便来听听故事。久而久之，小方的扣肉铺子客源稳定，收入也稳定。不久，他便还清了贷款，最近，还娶了一个白胖媳妇。

　　“白象镇的人真是热心肠啊。”

　　小方这么评价白象镇，他深刻地认为，白象镇让他每年回家的路多了层底气。

　　（四）

　　“小方——咱们要带给家里的扣肉呢？不是说还要给咱弟弟妹妹一人一份吗？”

　　忙到年三十儿的晚上，小方一家终于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白胖媳妇将身子从屋里面挤出来，手上是白花花的面粉，一想到她可以在家里把这些面粉磨成花了，她的脸便像墙上贴的年画娃娃一样喜庆。

　　“好嘞，好嘞。”

　　年画娃娃让瘦瘦小小的小方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满意，媳妇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何况，小方是出了名的大方，别说给媳妇家里一人一碗扣肉了，整个扣肉铺子给她家都行。想到这里，小方心里也开出来一朵又一朵的花。

　　小方迈着开满花的身子踏进了灶房，木板、柜子全数翻开，却只找到一份扣肉了。

　　白胖媳妇又生气了。

　　小方坐在回媳妇家的大巴车上，端着那碗唯一剩下的扣肉。

　　他不明白媳妇为什么那么生气，但总觉着今年自己回家的路，好像少了层底气。

　　（作者系长沙理工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四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