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协主席铁凝曾说:“文学不仅是西吉这块土地上生长最好的庄稼,西吉也应该是中国文学最宝贵的一个粮仓。”前不久,西吉农民作家单小花正式成为中国作协的新会员。谈到自己从一个初中二年级辍学的普通农民成长为作家,出版了自己的作品集,并当选为西吉县作协副主席,她有太多的话想说,最感谢的还是文学:“如果没有文学,很难想象我现在是什么样,甚至,我不一定能活下来。文学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文学就是我的生命!”
生活带给她坎坷与磨难
也给她提供了创作素材
单小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虽然家里生活条件不好,但她没挨过饿,因为父母和哥哥姐姐都很疼爱她,把她当成这个家的“小公主”。“儿时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是我的妈妈。在我成长的上世纪80年代,边远地区,可以说缺吃少穿。妈妈为了让我们兄弟姐妹不挨饿,瞒着家里人去医院偷偷卖血,换来钱买米买面,还买我喜欢吃的麻花、水果糖。那时候我太小了,根本不懂卖血是啥概念,如今想起来,真是万箭穿心啊。”每次回忆起来,单小花心里都不好受。
家住农村的单小花,每天要走很远的路去城里上小学。路远倒不怕,怕的是还要跨过一条河。“那条河平时水不深,也没有桥,只有露出水面的七八块大石头,连接到对岸。石头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但对年幼的我来说,还是有点儿远。我天生胆小,有时一步没迈过去,脚就踩进河里,鞋子和裤管都湿了,鞋里还灌进了淤泥、沙子。天热时还好,在太阳底下晒晒就干了。到了深秋、初冬,过河时我就感觉备受煎熬,一旦踩进水里,冰冷的河水混杂着稀泥钻进鞋里,脚底下冰凉,冻得我瑟瑟发抖。”
苏金芳和吴红梅两位同学让单小花至今难忘。单小花回忆,苏金芳的家离学校比较近,“她带我去她家,给我打来热水,洗掉脚上的污泥,把她的鞋子拿来让我换上。遇到刮风下雨,她就留我在她家吃饭、住宿。”另一位同学吴红梅是独生女,家里生活比较富裕,上学时总会带点儿零花钱,要是买了两个面包,就分给单小花一个,即便只买一个,也会分给单小花一半。“现在我和苏金芳还有联系,但和吴红梅失去联系了,我一直很想念她,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想起小时候的我们?”每个给单小花带来光和热的人,她都深深地珍藏在内心深处。
初中二年级,单小花被迫辍学。因为那阵子西吉连年干旱,庄稼收成不好,家里糊口都难。和当地大多数农民家庭的女孩一样,父母早早安排单小花嫁了人。刚结婚那几年,日子虽然又苦又累,但单小花也没觉得怎么样。那时的农村妇女,仍按祖祖辈辈的方式生活,生儿育女,养牛喂羊,起早贪黑,家里忙外面也忙,地里的活儿一样不少干。她一心扑在家里,几乎没写过一个字,没看过一本书,只知道干活。
那段岁月对单小花日后的文学创作有没有影响?谈到这个问题,单小花稍微犹豫了一下,又直爽地说:“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我从小被娘家人宠着,不太会干家务活,嫁到婆家以后,所有的家务活一股脑地堆在我眼前,当我做不好时,婆家的人就会指责我,甚至把我当牛马一样使唤,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我年龄太小,根本不敢反抗,也不敢告诉娘家人,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委屈。夜深人静时,我经常偷偷地哭,枕巾上都能拧出水来。但是,多年以后我读到一句话——对于作家来说,没有哪段生活经历是浪费的。生活给了我磨难,也给我提供了创作的素材,有些事我不想用散文表达,就学着用小说的手法去写。”
单小花的丈夫染上了一身坏毛病,赌博、出轨、家暴,一发不可收拾。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单小花只能选择离婚。“离婚以后,我还是农民,却没了土地,也没有住的地方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跟了我,全靠我一个人打工,租房子住,养活孩子们。由于长期劳累、营养不良,我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患上了肝病、贫血,没有及时治疗,病情越来越严重。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感觉快要活不下去了。”
记录亲情、友情、乡情
反映家乡的可喜变化
2012年,病重之下,单小花不得不住院。生活太压抑,她觉得很多话憋在心里,如果再不说出来,人就要崩溃了。她悄悄给女儿写了一封离别信。刚开始写的时候,很多字她都不会写了,只能查字典。慢慢坚持下来,又写出了好几篇文章。她的主治医师马军看过之后,鼓励她去投稿。
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单小花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我要感谢的第一个人,就是我住院时遇到的主治医师马军,是他鼓励我、推荐我去县文联投稿。第二个是县文联的李春燕老师,第三个是县文联的郭宁主席,他们引领我走上了文学之路。那段历程中具体的辛酸和曲折,我在以前发表的作品中都有记述,在我的新书里也有更为详细的描写。”
2016年5月的一天,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到宁夏调研时,来到单小花租住的不足4平方米的出租屋,拉着她的手坐到床边,对她说:“你的屋子很小,但是你的心很大。文学让你走出了这间出租屋,使你内心明亮,面对苦难你没有倒下,而且活得很有尊严。”如今回忆起来,单小花仍有很多感慨:“铁凝主席给了我巨大的鼓励,坚定了我继续在文学这条路上走下去的信念,是文学照亮了我的生活。”铁凝不仅在文学上指引单小花,还在生活上给了她极大的帮助。“我现在住的公租房就是在铁凝主席的关心下申请到的,没有她的帮助,没有大家的帮助,就没有我的今天。”
2018年9月,单小花受邀参加“中国作协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主题采访活动”,她给铁凝带去了特别的礼物——《葫芦河》《北斗星诗刊》《西吉楹联》三本刊物和西吉农民作家的作品集《就恋这把土》,并汇报了西吉的文学发展情况和所取得的成绩。铁凝请单小花代她向西吉所有的文学爱好者问好,还特意问起王雪怡、马建国两位农民作家的创作和生活状况。单小花备受鼓舞。
2019年,单小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苔花如米》。书中收录了三十几篇散文作品,以农民为书写对象,记录了几十年来他们的种种境遇。“这本书是阳光出版社出版的,我特别喜欢《苔花如米》这个书名,算是我半生的写照吧。”她的第二本散文集《樱桃树下的思念》即将出版。书中的文章都是她近年来在报刊发表过的散文,一共54篇,分为难忘亲情、那年花开、人间有爱、红色故事、乡土情思、扶贫记忆等章节,共18万字。“这些作品主要是我的成长故事,记录了浓浓的亲情、友情、乡情,也有我的文学经历和我收集整理的红色故事、扶贫故事。通过我的所见所感,反映了新时代党的富民政策给我的家乡带来的可喜变化。”
单小花说,和自己的第一本书《苔花如米》相比,《樱桃树下的思念》侧重写人间的美好和幸福,少了记忆中的苦涩。“时代在发展,新的故事更贴近当下生活,读者读起来也更容易理解、更容易产生共鸣。从我自身来说,文笔更成熟了。我以前写得太用力、太满,没有给读者留下思考的余地,在新书里,我懂得了留白,故事性、可读性更强了。”
文学之路并不好走,但单小花从不觉得辛苦。“我写的都是身边的人和事,写作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这时的我心里没有一丝杂念,身心合一。当没有素材可写时,我就去摘抄我喜欢的文章。非要说苦的话,那就是有时灵感来了,却没有时间及时写出来,等到有时间了,灵感却没了。”
对于帮助过她的人
她想永远记住他们
在追梦文学的道路上,单小花有很多难忘的记忆。为了看书和写作,她家中好几个电饭锅都熬干报废了。“其中有一次最严重,我把牛排骨放到电饭锅里炖上,从厨房出来关了门,坐在客厅的板凳上看书。看着看着入了迷,把厨房里还炖着牛排骨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结果,一锅牛排骨都炖煳了,电饭锅也烧冒烟了。家里的电闸起了火,吓得我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火是灭了,可是不单我家里断了电,整栋楼也都没电了。”
很多人、很多事都曾感动过、温暖过单小花。“对于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我觉得我应该尽可能地用文字把他们记录下来。因为我怕时间久了,万一自己忘记了怎么办?我本身也是一个喜欢记录的人,习惯于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经历过的,都记录下来,我也希望能将生活给予我的这些感动传递出去,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与善意,更认真地去生活。”单小花道出了许多普通写作者的心声。
单小花独自拉扯大四个孩子,他们是单小花的希望,是她的精神支柱。“他们从小就特别听话懂事,爱学习、爱读书、爱写作,这也是最让我欣慰的事。我儿子已经光荣参军了,大女儿读大三,二女儿读大一,小女儿读高二,他们阳光乐观,对我很孝顺。”
读书写作,不仅让单小花整个人都变得更加阳光、自信,还带动了身边的人。“孩子们受了我的影响,也喜欢读书写作,尤其是我的大女儿,从初中开始写作,如今写出的作品累积到二十多万字了,在学校多次获得过读书与写作的奖状。那些曾经不看好我的邻居也向我挑起大拇指,称赞我不简单,找我给他们的孩子推荐好书,指导孩子们写文章。我们村子里也有好几个爱好写作的农民,我帮他们改稿、投稿,大家在文学路上共同成长。文学不仅给了我精神的力量,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单小花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自己的第二本书出版以后,能够得到读者的喜欢。目前她也在进行长篇小说的创作,希望将来可以顺利出版。“我会继续努力地写,一定不辜负帮助过我、支持过我的人,不辜负喜欢我作品的读者朋友。再有就是等孩子们学业有成之后,我想离开家乡一段时间,出去走走,与朋友们聚一聚,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
专访单小花
一本好书就像镰刀
割掉心里疯长的草
记者: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发表作品时的心情吗?
单小花:2012年,我生病住院,觉得自己快熬不下去了,写下了一些内心的想法,被主治医师马军看到,鼓励我去县文联投稿。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没有信心,感觉会被拒之门外。但出乎意料的是,门打开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张像花一样灿烂的笑脸。她是县文联的李春燕老师,她的热情瞬间打消了我心中的顾虑。她把我的文稿交给当时的县文联主席郭宁。郭老师看了之后说:“写得很朴实,很接地气,有些内容看后就像锥子一样扎得人心疼,充满了真情实感。”他选出其中的一篇,让李春燕老师帮忙整理成电子版,准备在《葫芦河》杂志刊发。他还送了我一捆书,让我带回家慢慢读。此后不到一个星期,我收到了样刊,那是我第一次发表文章,瞬间高兴得像个孩子。我捧着样刊读了很多遍,看着自己的文字,心里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时隔不久,我得到了300块钱稿费,那是我第一次挣到稿费。当年我挖蒲公英贴补家用,挖一天才能卖20块钱,这300块钱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激励,我写作的劲头更足了,也更有勇气投稿了。
记者:在您心目中,文学的定义是什么?
单小花:文学点亮了我的心灯,是我灵魂的港湾,幸福的乐园。对我来说,文学就是我对生活的记录。虽然写作者会做艺术性的虚构,但文学终究还是根植于生活本身。文学就是把过往的人与事用文字的形式表达出来,与我们上学时写日记、周记、作文有相似的地方,真实的生活、真实的人物,记下来就可以了。至于诗歌,虽然我也是中国诗歌学会的会员,也曾发表过一些短诗,但我觉得我写得并不好。从我内心来说,对诗歌还是存有敬畏的,不敢随便写。在我看来,诗歌也是生活的另一种记录和表达方式,更精炼、更直接、更有艺术性。
记者:读书写作改变了您的命运,您觉得书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单小花:一本好书就像一位良师益友,能在痛苦时给我安慰,绝望时给我鼓励。一本好书也像一把锋利的镰刀,能割掉我心里疯长的杂草,使我有了寄托精神的港湾。看书时我会将一切抛在脑后,只想走进作者笔下的世界,沉浸在作者描写的人物故事中。那几年家里太穷了,孩子的语文课本、家里的旧报纸、路边买来的旧书,在我看来都是宝贝。在我的生命里,书就像一把救命稻草,把我从万丈深渊里拽了回来,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又像一服灵丹妙药,治好了我的伤痛;更像天使,给我带来了快乐与幸福;像阳光,照亮了我的心,点燃了我的梦。
记者:您想对农民写作爱好者说些什么?
单小花:我想说,我们农民不仅能拿着锄头种地,也能拿起笔写出好作品。文学点亮了我的心灯,我也希望能以一盏灯点燃万家灯火,照亮我们新时代新农民的文学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