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一代,那些被升迁的官员是要向撰写诏书的翰林学士支付润笔费的。谁能想到,润笔费竟来源于宋太宗赵光义——他不但“亲自帮助翰林学士向获得了升迁的官员讨要润笔费”,“还规定了润笔钱物的数量,从此成为宋朝的‘定制’”。
长期以宋史为研究方向的黄博,在提到宋代士大夫的文艺圈时手到擒来。本书中,黄博带领读者“游走”于宋代宫廷、官场、旅途、科场和文坛五个最具文艺气息的场景。如今,每每提及宋代,总有一些人情不自禁地畅想宋人诗和远方的浪漫与惬意,读完此书后你也许会得到不同的结论,即如果没有达到相当“段级”的文化水平,恐怕只剩下苍白的“远方”而难以言“诗”了。
黄博在本书中对宋代文人生活圈有许多细致的展现,特别是宋代士大夫所擅长的诗词。宋人的玩法也超出一般人的吟和,更工于技巧,志于意境。王安石的集句诗首屈一指,甚至连苏轼也甘拜下风。集句诗就像是古诗中的大数据,将前人诗句重新组合成新诗,“既要诗意相连,又要平仄相合,还要对仗押韵”。
王安石的集句诗厉害,但他的字却被时人评价为“皆如大忙中写”。黄博对宋人书法水平评价不高,认为缺少唐人书法中的气韵与意境。唐宋在书法上有如此大的差异,皆因夹杂于唐宋间的五代十国文化滑坡。此时,大唐分裂,军阀混战,能征善战的武人掌控着那个时代的绝对话语权。确实,在一个疲于奔命的年代,有几个人能气定神闲、悠然地研习前人书法呢?另一方面,由于战乱频仍,“文物凋落,士大夫平时练字习书,很难从二王、颜柳这些大家入手”。
宋代文人专攻于书法,是觉得这是一种足以展现个人才华气韵的风雅。在朱熹等理学家看来,这种风雅本就是一种俗。不过,宋画没有像书法那样遭到理学家群体的枪烟炮雨,连对书法不乏微词的朱熹对此也“网开一面”,还不无风趣地调侃郭拱辰给自己画的两幅画像“宛然麋鹿之姿,林野之性。持以示人,计虽相闻而不相识者,亦有以知其为予也”。
本书中,黄博还写到宋代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算命迷信的风盛。到了后来,这一卜术方式又与西方星座相术结合,演变出更多的算法。尽管如此,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震撼后人的文天祥认为,“四柱八字的排列组合最多也不过五十一万八千四百种,但全天下的人口数量,最多时可达一千多万户,按户均三四人算,人口就达五千多万了”。在黄博看来,宋代算命风气日盛有时代土壤,“士人们需要从算命中获得精神支持”。
在宋代文化兴盛的背后,大都能找到一个共同源头,那就是皇宫。自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宋代皇帝军事集权的结果是去军事化。宋太祖可能连自己都未曾料到,原本只是为了防范属下重蹈五代十国的覆辙,后人却渐渐沉迷于去军事化的“文化乡”。“从太祖喜欢打猎,到太宗、真宗对打猎没什么兴趣,再到仁宗厌恶打猎,宋代皇帝生活的去军事化彻底实现了”。而“太宗与文臣的诗句唱和,促成了宋代诗坛一个新的诗歌类型(词)的诞生”。真宗则在太宗的培养和熏陶之下,继承了太宗喜欢读书和写诗的爱好,史称“真宗听政之暇,唯务书”,而且每看一本书,就要写一首诗以为纪念。真宗的诗,最有名的就是那两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宫廷文化是时代的风向标,宋代皇帝亲自参加文化活动,必然大大推动文化的发展。而这些文化往往又会通过群臣等各种通道外溢,向社会四处扩散沉淀。表面上宫廷是文化的集散地,但由于大臣不敢僭越皇帝的潜规则,使得宫廷文化特别是诗词书法水平必有所抑。民间则失去了这一潜规则的束缚,更加汪洋恣意,登峰造极。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好的诗句往往出于民间而非宫廷,毕竟文化也需要深植社会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