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壶,承载着制壶者的匠心巧思、藏壶者的慧眼如炬、鉴壶者的持公守正,也不乏投机者的觊觎之心。被誉为“书写紫砂第一人”的“中国好书”作家徐风最新长篇力作《包浆》,以小说笔法为紫砂立传。故事从古蜀镇古南街宜兴紫砂世家的“聊壶茶坊”讲起,主人公以壶为师,最终将几百件传世名壶捐出,将非物质文化遗产带出家族、推向未来。该书入选2023年度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
从“壶王三部曲”《壶王》《壶道》《壶殇》,到非虚构作品《布衣壶宗》《花非花》《做壶》,徐风被读者称为“最会写紫砂的中国作家”。如果说其早年的作品侧重于用文字“制壶”,《包浆》则是用文字“品壶”。在这部暌违十年的小说新作中,他以古蜀镇紫砂壶收藏世家葛家三代的故事为主线,串联起自清末以来一个世纪的江湖往事。
作家徐风用二十余万字的篇幅,渐次展开制壶、鉴壶、藏壶故事,牵连起数百年紫砂工艺史和文化发展史,工笔描绘出数代人接续创造、守正创新的艰辛历程。一把壶的故事也是一个民族复兴史的切片。“包浆”既透出岁月之光、人生之境,更是一个民族文化人格的凝聚。以器载道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灌注,才是一把壶真正的“包浆”。
江湖之大,不过壶中乾坤
宜兴被誉为“中国陶都”,东依蜀山、西临蠡河的古蜀镇则是“陶都之都”、中国唯一千年紫砂产地。故事就从古蜀镇古南街的“聊壶茶坊”讲起。
“黄龙山上的泥巴”寸土寸金,流传下来的“大师之壶”更是价格不菲、千金难求。紫砂世家之子葛家印,为保护祖先传下的珍宝老壶,节衣缩食,忍辱负重。晚年,他想把所有珍藏托付给唯一的女婿钦子厚。一次次的考验,使得翁婿之间矛盾爆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葛家印写下一组密码,钦子厚按图索骥,找到几个旧笔记本和一把生锈的钥匙,破译了藏壶地点。他奔走于各地博物馆,寻访当事人以及后代。历经千辛万苦,终使老壶重现,沧桑扑面。僧帽壶、提梁壶、孟臣壶、双蝶壶……每一把壶背后都是一个震撼心灵的故事。
主人公钦子厚一路拜师学艺、寻访记录、守正创新,最终和妻子决定将葛家三代几百件传世名壶捐出。在种种生命际遇中获得的长足成长,是岁月养出的“包浆”。徐风在这个人物身上寄托了以器启道的中国传统文化,他认为:“钦子厚是一个边缘的、无所事事的甚至有点厌世的人,在解读祖辈留下的紫砂老壶的过程当中,慢慢有了一种社会责任,壶成了他的精神导师。最后他把几百把传世名壶都捐给了国家,这才是最精彩的‘包浆’。”主人公将非物质文化遗产带出家族,激活传统艺术的生命力,达成了古与今、技与艺、传与承、守与创的沟通与联结。
“我的奶奶就是一个陶器窑老板的女儿,她也是窑厂的女儿。”徐风与故乡紫砂结缘深厚、气息相通,“当笔下的人物走到一起,故事就迫不及待地枝节横生,人与壶相遇,故事就鲜活,一旦上场就必定是活色生香。人物的才情、兴趣、人格、人品,他内心对器物的占有欲、收藏欲,都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聊壶茶坊”里,人间万象轮番上演。江湖之大,不过壶中乾坤。
人为器之本,器因人而美
紫砂壶集中国传统文化“诗、书、画、印”为一体,不仅仅是器具,也追求艺术旨趣,这正是“紫砂收藏热”兴起的原因。书中的“紫砂江湖”,巧取豪夺、真假之争此起彼伏。而壶的背后是人,紫砂壶的“包浆”终归要落到人的“包浆”。小说中描写了葛家印与叶云芝的知己之交、古希伯与冒小成的师生之谊、覃顺生与覃国禄的父子之情……时光沉淀后历久弥新的情感与信念才能真正涵养人心。养壶人在壶的滋养下呈现出的精气神,也变成了“包浆”的一部分,这是“器物对世界的一种回馈,是器物和人之间耳鬓厮磨的深情”,作家如是说。
“包浆”是整部小说的题眼,也是中心之旨。“包浆”是做壶人与养壶人共同赋予紫砂陶艺的灵性,既是岁月沉淀显现的光泽,也是经历人生磨砺后达到的境界。徐风认为,“紫砂壶原只是喝水的器皿,文人介入后它才慢慢变成了艺术品,同时也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商品,时间长了,它也有了一个名字叫‘古玩’。收藏家在乎的是它的来路和出处、价值和潜力,而作为作家,看中的是留在器物上的人性和命运”。器以载道,舍“器”以存“道”,《包浆》写壶,更是写人,写传承至今优秀传统文化的生生不息与人格精神的源远流长。
《包浆》凝结了徐风多年来对紫砂文化、器物之道、世俗哲理的思考与探索。他自陈:“宜兴陶瓷博物馆橱窗里面的老壶,散发着历史的幽光和人性的光亮,没有这种传承,我们就没有可能回望历史,如果不回望历史,怎么能看清未来的道路呢。所以我写了这部《包浆》,器物上先辈的精神给予了后辈力量,最精彩的‘包浆’是人,而不是器物。”
以民间经验道出紫砂精神
《包浆》延续了徐风创作一以贯之的民间性与日常性,体现出江南市井的生动与淳朴。他以“紫砂名片”和作家的双重身份,将江南民间之手艺史、生活史、审美史和习俗史深藏于一把紫砂壶的方寸天地,以民间经验娓娓道出中国紫砂精神。在他眼里,“紫砂本身就是江南文化家族里的一个孩子、一个分支,紫砂壶靠文化来滋养,反过来它也滋养了人们的生活。俗世的江南生活很大程度上是一体的,家具、紫砂壶、楼宇房屋,哪怕小到一把折扇,都是从容温煦的生活态度的体现”。
小说借好读耐读的故事,充沛展示了江南文化的活色生香。“河绕山转、街随山走”的古南街上,官吏、讼师、僧人、商贾、郎中、手艺人、民女、窑户……形形色色的人物穿插其间,编织出陶都百景的瑰丽图卷,仅特色小吃,就有鸭饺面、百合羹、一网鲜、响油鳝丝,不一而足,蕴含着作者对一方水土的情有独钟。
徐风表示,小说中的古南街是一个基于现实的虚构艺术环境,它集中了江南小镇的特点,也是人物活动的“道场”。“紫砂的故事,其实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在江南落地的故事,江南文化的本质是一种‘和’的文化,儒释道在这里和谐融通。”这里是作者的文学乡土,他在潮湿又温和、松弛又细腻的江南氛围中,安排人物轮番上场,叠加紧张的故事情节,从日常中制造戏剧张力,铺开了中国紫砂百年传承的历史画卷。
《包浆》中,每一把壶背后都有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每一把壶都承载了众多个体的情感与生命体验。这些真挚而深刻的情感与生命跨越时空而来,浸润了整个江南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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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飘江湖(节选)
选择在一个有阳光的中午而不是早晨打开关闭了多日的“聊壶茶坊”大门,是因为葛老师的坚持。她认为,中午是古南街上比较安静的一个时段,街坊们都在家里吃饭,走动的人少,但外地人还是会在街上溜达。这个时候开门,有一种不经意的味道。而且,朝南向阳的位置,会让大门一打开,就有黄金般的阳光照射进来,在带有凉意的深秋,这种阳光非常高贵而又平易。它最大的好处,就是默默地吸引一切向往它的人们,不管男女老少。
果然,开门不到半个时辰,店里就挤满了人。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外地来这里游玩的。他们东看看、西瞅瞅,顺便坐下来讨杯茶喝。所谓休闲时光,就要这样不带目的,而茶香气是要靠人气来捧场的。古南街当然还不是政府圈定的旅游胜地,但它古朴且散淡随意的格局,又不收门票,反而引来了不少外地的背包客。外地人来到这里,小吃要尝一尝的,紫砂壶也是要买几把的,便宜的壶,几十块钱、几百块钱一把,贵些的,几千块钱、上万块钱一把,都有。但是,更贵的壶,就要到“聊壶茶坊”来看了。也不是说,只有“聊壶茶坊”的壶才高贵,而是那些身价不低的大师级茶壶,主人都已经不在古南街住了。他们大多有自己异地而建的“艺术馆”,占地会在五到十亩以上,内部结构恢宏且豪华。他们在古南街住过的老房子,被政府修旧如旧,挂上一块“某某某旧居”的牌子,立刻具有了历史气息。一把茶壶的造化,就这样把人捧到了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