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在食品城附近干装卸工的老杨。食品城是整个城市酒水的集散地,一车车果汁饮料、一车车白酒啤酒、一车车牛奶制品,五花八门。走进食品城,感觉空气中飘浮着一种甜蜜蜜的诱人味蕾的气体。
冬日的风打着呼哨盘旋着,日头竟也胆怯得缩了头。我的两只手插在兜里寻找着温暖。我的两只眼睛在食品城的十字路口逡巡着。有十几个汉子揣着袖口站在那里,一道道香烟的雾霾像旧时农村的烟囱一样,朝天际吞云吐雾。有两个人在下象棋,身旁围观的人沉默如君子,徒有棋子啪啪间隔的声音隐约传来。风像叫嚣着的精灵鬼怪,在路口打着旋儿无孔不钻,钻进那些人的衣领鼻孔口腔。他们时不时捧起双手哈一口热气试图温暖自己。
我走到那群人的附近,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路边,掏出一只手扶了扶眼角的镜框,同时手朝上抚摸,那是一头喷过发胶的傲人的黑发。我的语气平和舒缓:师傅,我有一车货要卸车。
我的声音不大,此刻却如平地一声雷般,在食品城的十字路口炸开。或许是冬日天寒地冻,市场的生意清淡萧条,这些人聚集在这里等活儿,已经半天没有开张。我的出现,如春天般温暖了他们渐渐冷却的内心。他们的目光都朝我看来,围观棋局的人也扭过头来。接着就是脚步声,纷至沓来。
我冷静地站在路边,没有朝路口那片空闲地走去。我等着他们像众星拱月一样围着我。我的降临,对于在寒风中坚守的他们无疑是一种福星高照。我能在这个萧条的季节,给他们中的一些人带来些微的财气。至少,能安抚他们中的几个人,让他们在这个寒气逼人的冬日,有一种对生活的安全感。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卸的什么货?在哪里?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暖。
老毛桥北花园仓库,一车椰汁。我回答。
三角钱一件。对方说。卸好,码好。
贵!我回了一个字。
老板,你看哪里便宜你去找吧,我们这里都是这个价。我们还算便宜的,别的装卸队都是三角五一件了。那人回身,揣着袖口,朝避风的墙角儿走去。
手机在唱歌。我搓了搓手,掏出来放在耳边。马经理,司机让你尽快找装卸工卸车,他说他还要去下一家拉货。这是会计小赵的声音。
我知道了。我把手机放进兜里,抬头跟那个刚刚走到墙角儿,正想揣着袖口蹲下的五十多岁的大叔说:走吧,按你说的价,四千件货,花园仓库18号。
你先走吧,我们马上就到。大叔站起来,招呼身边的人。
※ ※ ※
我回到办公室,办公室就在几十米以外。办公室的墙上其实张贴有几个电话号码,装卸队的。我不想打给他们,即便有的合作过一段时间。
前段时间老板找到了我,跟我这样讲:马经理,咱们公司每月的销售业绩挺不错,你得在装卸费上面再想办法省一点。一件三角钱的卸车费,五千件就是一千五百块钱,差不多够一个仓库保管员的工资了。明白吗?
面对老板,我不想解释什么,虽然我从内心在反驳他,人家装卸工容易吗,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还想克扣他们。我明白端谁的饭碗属于谁管的道理,就回了句:我知道了,老板。
老板的意思我或许没有完全领悟。那天,会计小赵跟我透露了老板的意思,每个月光卸车费将近四千块钱,不如让公司的员工自己卸车,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冷笑一声,他以为卸车就是简单的搬运和出力气吗?再说,公司员工自己卸车,要不了半个月,得一多半人离职。还有,如果是公司员工自己卸车,卸车费能现场发给他们吗?
小赵是个刚出校门没有几年的女孩子,她不理解我说的,“吭哧”了几声,不再说话。
我开着车去仓库,驶过食品城的十字路口,围聚在那里等活儿的装卸工已经寥寥无几。出了食品城,不远处就是老毛桥。我坐在车里能听见古黄河水的汹涌咆哮。在这个冬季的上午,日头曚昽,桥面车水马龙,每个行人的脸上都有一种行色匆匆。那些堆垒在货车车厢里的一箱箱货物,在挣扎在呼喊在尖叫,它们从这里出发,它们即将完成自己最终的使命。
仓库保管员大姐看到我来了,过来把货单递给我。我拿着货单走进仓库大门。这次厂家发来的货,按照包装规格分为六七种,利乐包装、塑瓶包装,其中塑瓶奶制品又分为340毫升包装、1升包装。口味分为草莓味、黄桃味、香蕉味等。我瞥了一眼货单,厂家按照公司订单发货,一般不会错的。
我朝仓库里走去。仓库有三百多平方米,地面铺上了防潮布,装卸工按照产品种类打垛。这时候,我发现1升规格的椰汁饮料被放在了里头,我喊保管员大姐过来,跟她说:1升的椰汁在这个季节餐饮销量不错,不能放在里头,不好出货,得放在外头,方便销售员提货。
保管员大姐望着已经码了一人高的货堆:马经理,已经快码好了,要不……
我说,不行,马上挪过来。
几个装卸工扛着椰汁过来,站在那里,望着我。我脱下外套,接过一个装卸工手中的箱子,在靠近仓库门口的地方打了一个底,被重力按压的水泥地面立刻腾起一股灰尘,在空气中弥漫着。老杨走过来,朝那些站着的有些不服气的装卸工说了句:按照马经理说的,快,把货挪过来。
人群里有小声的嘀咕声,有烦躁的气息在弥漫。我不吭声,从保管员大姐手上拽过一双手套戴上,朝半挂车走去。
干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暖和了。同时,脊背上凉森森的。老杨又过来说:马经理,行了行了,你作为领导也体验够了,去休息吧。我能听出来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安。
我说:没事,这活儿不是没干过。干了一会儿,我感觉腰部有些不舒服,有一箱子椰汁滑落,差点砸掉我的眼镜。我从眼角瞥见,保管员大姐也在卸货,女人力气弱小,一次搬三两个还是能搬动的。我拽下手套,走到保管员大姐的桌子前拿起外套穿上,朝保管员喊了声:陈姐,你去拆一箱小瓶椰汁。然后转身朝那些装卸工喊了句:请各位师傅歇一会儿吧,喝瓶饮料解解渴。
老杨过来说:马经理,你看,我们的活儿干得怎么样?我扭头看了看码放整齐的货堆,点头,嗯。我说:师傅,让你的人把外套穿上,别冻感冒了!
老杨笑了下,没事,都习惯了。穿了脱,脱了穿,更容易感冒。他从兜里掏出手机,马经理,方便加你的微信吗?以后有活儿,喊我们。
我说行。我拿出手机。杨师傅,您的大名?
杨友田。他憨厚地笑着,拿着保管员大姐递给他的一瓶椰汁,仰头,咕噜咕噜喝着。然后,朝我竖起大拇指:马经理,你是好人!
我有些赧然。
我把装卸工杨友田的微信名“明天会更好”,改为了“装卸老杨”。然后我跟他说了句:卸完货,去我们公司办公室找会计结账。公司地点知道吗?食品城里面第三家,龙婷商贸。
他点头:知道,知道。谢谢马经理!
※ ※ ※
在后来的一年多里,我通过微信呼唤过老杨好多次,让他带人来卸货。无疑,他是他们那个装卸队的头儿,有喊他队长的,也有喊他头儿的。一个带队的领导嘛,就像我打工的商贸公司,作为营销团队的头儿,我不介意那些销售员喊我什么,大多数喊我马总,或者马经理,也有喊我马哥的。马哥就带着一种亲近感了,即使我跟那个喊我马哥的销售员,只是一般的同事关系。
后来,我不知道我的脑子出现了什么问题,我竟然把装卸工杨友田的名字忘记了,只知道他姓杨。我找他来卸货的时候,我都是这样说:老杨,我们公司来了一车饮料,明早7点前货车能到仓库,你带人去卸车吧!
有时立刻回复,有时隔上半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回复。我知道,他们正在卸货干活儿。
有一天,我有了和老杨畅谈的机会,那是在食品城附近的小吃摊位上。我吃腻了公司会计每天点的外卖,打算去附近的小吃一条街吃点东西。
那天我没有跟着销售员下市场,中午一点多,我处理好电脑上的几份货单,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之前我跟会计小赵交代过了,中午不要给我叫餐,我忙完以后自己出去吃点。
我来到食品城十字路口,朝东北方向看去,没有看到老杨他们。我想他们肯定有活儿,去干活儿了。我朝南边不远处的小吃一条街走去。
在食品城上班的人,大多数是附近城郊的人们。小吃一条街所卖的东西大都是面对工薪阶层,牛肉板面、把子肉快餐、米线面线、羊肉烩面、盖浇饭等,这时候去吃饭,人不多,零零散散一些加班加点忙完才出来吃饭的食客。中午十二点左右应该是吃饭高峰期,之前来过一次,男男女女,人潮如流。
我在一家牛肉板面摊子前刚坐下,就看到了老杨,他和他的工友们坐在把子肉快餐的饭桌前。六七个人,围着两条简易的桌子,每个人面前放着一个一次性塑料杯子,里面是满满的一杯透明液体。
老杨扭头看到了我,端着盛满青菜海带花干的盘子,另一只手端着杯子朝我走来。我赶忙起来:老杨,你也在吃饭呢?
他笑了笑:刚卸完两车货。马经理,你也才吃饭。你怎么来这里吃了?
我的脸有些红:这里的饭菜更有味,好吃!你喝的是什么?
白酒,干活儿累了,中午喝一杯。老杨坐在我不远处的桌子前。马经理,要不要喝一杯?我给你另外要。
我忙摆手:我下午还要上班,不能喝酒。
他笑了,我们下午也要干活儿的,我们是出力活儿,喝杯酒,权当解乏。
后来我了解到,他们中午喝的白酒,都是小吃部提供的,两块钱一杯。望着他喝酒时抿嘴皱眉的样子,我能想到,两块钱一杯的白酒肯定是酒精勾兑的廉价酒。他的盘子里除了青菜海带,还有几个豆制品,根本没有把子肉。
我要的牛肉板面送来了,我端起来,坐到他对面,又扭头跟做牛肉板面的摊主说了声:老板,给我来七块牛肉,七个卤蛋。老杨抬头,诧异地望着我。
我说,给对面那几位还有这位师傅,每人一块牛肉一个卤蛋。
对面几个装卸工都站起来:谢谢!谢谢马经理!我感觉一条街人的目光都朝我这边看来。我摆了摆手:经常给我们卸货,辛苦你们了。
老杨抹了一把鼻子,我看到他的眼圈有些红:马经理,哎,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扒着碗中的板面,跟他说:看你客气的。我又问他:你们的家都是哪里的,距离食品城远不远?
老杨说了一个村庄的名字,我隐约听过,应该是城东南的,距离城区也有四五十里路。他说,我们家里都还种着田,忙季的时候就在家收种,忙完就出来干装卸工,干了七八年了。一开始,我们都是坐城乡公交车来这里找活儿干,后来感觉不方便,车站距离这里还有二里路,于是都买了摩托车。嘉陵125,马力大,能跑远路。他们选我干队长,我就得对他们负责。每天下午我们干完活儿,钱都是当场平分。
我们说着、吃着,不觉间,老杨杯中酒见了底。他又过去,让卖把子肉的摊主给倒了一杯。我想阻止,没想出什么理由。那边几个装卸工已经吃饱喝足,他们站起来,朝我们走来。老杨说,你们去路口歇一会儿,再去卸那家的纸。我跟马经理说一会儿话。难得马经理瞧得起咱们,马经理是好人!
那几个装卸工都翘着拇指,异口同声:吃了马经理的一块牛肉、一个卤蛋,浑身是劲儿。接着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望着这群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岁的装卸工,心里感到不是滋味。这里面,就数老杨年长吧。他喝了两杯酒,也得有小四两吧,两颊有些微红,说话有些打结。
这是初夏的一个午后,我和装卸工老杨坐在那家小吃摊前,我不急着去公司。我面对着他,听他酒后吐真言。
老杨说到自己的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十九了,不上学了,在外瞎混。
我说:等他再大一些,他就懂得父母的辛苦了。
老杨说:儿子很孝顺,就是一点,没上好学,现在都不知道干什么好。在工厂干了半年就辞了,在饭店干了一个月又辞了,哎!
我能听出老杨那一声长叹背后的忧伤,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 ※ ※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在食品城的路口看到老杨了,之前,路过那里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他们。那一辆辆蓝色的嘉陵125,是老杨他们的坐骑。每天,六七辆一色的摩托车排队从食品城的大街上驶过,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难道是他们解散了,不干了?我拿出手机,找老杨的微信,查看他的空间。没有提到不干的事儿,朋友圈里依旧是分享着他的喜怒哀乐。还有几张照片是农村的鱼塘,很多人围在那里,看鱼塘主人带人拦网捕鱼,还有几张是插秧的照片。几个中年妇女笑吟吟的,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稻田边满面笑容。我想,那几个中年妇女中,一定有老杨的老婆吧,那位老太太,该是他的母亲吧。人都说,生活在一起几十年的两口子,都是有夫妻相的,我望着装卸工老杨朋友圈里面几个笑吟吟的中年妇女,猜测着哪个是他的女人。
就在我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胡思乱想的时候,老杨朝我发来一个笑脸:马经理你好,很长时间没有给你们公司卸货了。
哈,我暗自笑了声,不怪很长时间见不到老杨他们,是我这段时间根本没有找人家来卸货。销售淡季,上次来的一批货,距离这次发货都快一个月了。我赶紧回过去,明天有一半挂车牛奶饮料,凌晨五点就能到老毛桥附近,你们能早来一会儿吗?
没问题,我们早去,帮忙带车。
我忙说:不用,你们七点前到就行。今天早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卸货。
老杨再没有回话。那晚,我早睡了,第二天早上我得早去一会儿,给送货的司机带车。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我就起来了。正在洗漱,司机的电话打来了。他告诉我,有一个自称是给你们卸货的人,把他的车带到了仓库门口。我问他:他们是不是都骑着摩托车。司机说:没有,他们是开着一辆面包车来的。
我说:把电话给他。半晌,电话里传来一句:马经理,是我。我愣了下,没有问他怎么没骑摩托车,我说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联系保管员,她家住在那附近,我让她早去会儿。
那段时间,是刚过罢中秋节。餐饮饭店生意萧条,超市批发店里的货也不缺,食品饮料生意自然有些萧条。这次发货,应该是中秋节过后的第一次发货。在给那些销售员开例会的时候,我提到了一点,现在这个阶段,是淡季,大家应该理性对待。在巩固好老客户的同时,发掘开拓新客户。
在去公司上班的路上,我想了一路,淡季怎样做市场。现在公司从厂家发了一批货,销售压力应该说是压在我的肩上。作为商贸公司的销售总监,跟厂家的营销总监干的是一样的活儿,操的是一样的心。不然,老板聘请你来干什么。
到了公司以后,我没有去仓库查看。那些销售员已经来上班了。中秋节后的半个月,大多数销售员的业绩下滑,有两个下滑得特别厉害,我甚至怀疑我带出来的销售员的能力,我甚至在怀疑自己。
在办公室里,他们望着我冷铁一样的脸,一个个说话都是小心翼翼。我在心里埋怨自己,干吗板着一张脸,谁又不欠你的。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有人从玻璃门进来,朝会计小赵那边走去。我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是装卸工老杨。看样子货已经卸好了,他是来结账的。
我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走出会议室,朝着杨师傅说:你结好账等我一下,我有事咨询你。
老杨点头。他透过玻璃门朝会议室看了看,又朝墙上那块写满数据的黑板望去。
开完会,我过去跟老杨打了声招呼:杨师傅,走,去我办公室。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杨师傅,你坐。
老杨先开口了:马经理,你们是不是……
我诧异:是不是什么?
他不看我,又朝一旁的会议室望去,是不是打算以后不找我们卸车了?
谁说的?过完中秋,饮料行业有一段时间淡季,我们也没有发货。你是不是觉得有个把月没找你们卸车了?
不是,不是。他搓着手,这段时间我们也很少来食品城卸车。出了点事。他嗫嚅着。
骑摩托车出的事?我问。
你怎么知道?他抬头看着我说:我带出来的装卸工,那天有一个人,酒喝得有点多,下午回去时撞了人,惹了大麻烦。我们现在都不骑摩托车了。我去考了驾照,买了一辆五菱宏光,8人座的。我现在每天开车带他们来干活儿。
哦,是这样。这样更好,再说到了寒冬腊月的,开车来,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也安全。但是要记住一点,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以后,你来卸货,中午也不能喝酒了,得忍着,想喝了,晚上回到家敞开肚皮喝。
他呵呵笑了:记下了,记下了。开车不喝酒不光是对他们负责,也是对俺家人负责。一两个月没来卸车,嗯,嗯!他嗯了几声又说,有点怪想见见你的,以前卸车,来结账,一个月总能见到你几次,跟你说说话,开心。
我听了,有点感动:老杨,只要我在这个公司一天,这里来货,卸车都是你们的,绝不找别人。
他端起纸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杯中水:谢谢,谢谢马经理。对了,刚才看到你给那些销售员开会,是商议销售的事儿吧?我虽然对销售不懂,但是我觉得你们的产品确实不错,口感好,包装也好看。你看,我们村里商店就没有卖的,我觉得你们该去我们农村试试销路,现在农村都富裕了,老百姓能买得起。
我眼睛一亮,在这之前,公司代理的产品销路基本上都是城区超市餐饮业,最多也就是在城郊有一些市场,老杨提到的农村市场,确实可以试一试。
送走老杨,我赶忙转身去会议室,召集还没有出发的销售员……
※ ※ ※
老杨的一句话提醒,让我们公司代理的产品开始打入农村市场。现在的农村,小型超市饭店小卖部比比皆是,有的村庄比较大,有好几家超市、几家饭店,部分村庄形成了集贸市场,更有利于我们产品的销售。
公司代理的产品销量直线上升,在这个本该是淡季的季节,销售业绩竟然芝麻开花。老板乐得合不拢嘴,走起路来,更是像极了电视里的唐老鸭。
我在心里感激着装卸工老杨。在周末的一天晚上,我翻看手机。我的手机最近增添了微信运动功能,点开,竟然能看到很多微信好友的运动情况。第一名占据封面的竟然是老杨,五万多步。老杨每天开车带着工友去卸车,晚上开车回来,怎么会走了那么多步?我捧着手机,脑洞大开,忽然百感交集,我的脑际里映出一个场景:五十多岁的装卸工老杨,扛着四五箱牛奶饮料,步履轻快,朝仓库走去。一会儿,又是老杨扛着两箱白酒,接着扛着山包一样的纸袋,接着扛着几箱饼干,不过,他已经举步维艰,还在努力朝前挪动。
我的眼里闪出泪花,我躲过老婆诧异的眼神,我把头埋进被子,我望着手机上微信运动里老杨的头像,一片树林边有一爿长满荷叶的池塘,那该是老杨村子旁边的池塘吧。
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子里,在我翻阅手机微信运动的时候,装卸工老杨的步子都是在四万、五万之间徘徊。我算了算,五万步,就算两步为一米,三万米,三十公里,六十里路,装卸工老杨每天都要扛着几十斤的货物,行走六十里路程。倘若不是为了生活,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为了家里年迈的老人和妻子,五十多岁的老杨,在农忙以后,除了干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力气活儿,还能干些什么。
※ ※ ※
两年后,我离开了那家公司。简单地说,那家公司后来倒闭了。我带着销售团队在几年内,给公司创造了不菲的价值,公司老板却把钱折腾进了一个小他十几岁的风尘女子手里。
后来,我自己成为了一家商贸公司的老板。不过,我做的规模很小,厂家发来的货物,还不够我一个人卸车的,自然是烦劳不起老杨他们。
老杨给我发来几次微信,我实话实说,他在那边一个劲儿叹气。我问他:你儿子怎么样了,走上正道了没有?
他有些高兴地回复我:孩子后来又去技校上了两年学,现在进了一家机械厂,已经是个带班的啦!
我为他感到高兴。我想说:老杨,你每天五万步的行程也是值了!但我没说出口。
有几次,老杨要带人来给我卸车,不收工钱,我拒绝了。
我经常关注他的微信运动,已从五万步降到了四万步,接着降到了两万步。我知道,装卸工老杨的心思有了了结,不用再那么拼命了。儿子懂事,走正路了,当爹的自然高兴。
后来的一天,我发现老杨的微信运动降到了一万多步。我释然了!
生命在于运动,老杨,你马上也花甲之年了,你这样,刚刚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