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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8月24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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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耿(图)
喻之之 题图 张宇尘

  已经很久没跟老耿联系了。

  老耿是我在区里工作时的朋友。这个句子听上去那么矛盾,但却是较为准确的表达。

  第一次见老耿时,是有点憷他这个人的。他面相生得有点凶,两只眉毛向上挑着,挑到眉梢,还要打一个漩,再向上冲。一张脸似刀削,鼻梁笔直,嘴角像戏曲里的老生一样,向下压着,两只眼里露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狠气,是那种扫一眼,就要打一个寒噤的人。后来跟他熟起来之后,我跟他开玩笑说,第一眼看你,有点像个杀猪的。他作势有点生气,但我其实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生气了。

  那次,我本是有点想躲着他的,但没想到他却主动打了个招呼,开口说起话来,人却是热情和开朗的。后来搞起工作来,发现他的确是热心的,有自己的想法,热爱文艺工作,在稻粱谋之余,很愿意为文联出一分力。那一年,政协征文,他写了一篇关于楚剧的文章,把楚剧在黄陂的发展历史、演变,以及流派和代表人物,写得条分缕析,令政协领导一眼就记住了他。我才知道,他是真唱过戏,而且唱的还真是老生。

  初中毕业,父母把他送进了楚剧团。他喜欢楚剧,进而迷上京剧,是从小就开始的。写字、画画、听戏,似乎是文人雅好,但“没有富贵命,却得了富贵病”,他自己说,这一病就是半生。

  老耿在楚剧团学了两年戏,大概因为觉得太平淡,便走了。他似乎一直辗转在各个行业,唱戏,搞服装批发,和人合伙开餐馆,作预算,到现在自己搞装修,他像那被大鞭子抽着的陀螺,似乎没停过。他粗着嗓子,大大咧咧,可以想象他拎着衣服在路边喊,大减价、大减价!走过路过的莫错过!但想象不出,他还曾在武大附近开了一年书店,混到武大的文学社玩了一年票,组织各种文学活动,玩得风生水起。那时候年轻,夏天到凌波门游泳,春天爬到树杈子上看男生女生谈恋爱,几快活哟,他说。

  与文化更近的是,老耿还在报社当了几年编辑。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后,又去读大专,大专毕业后留校,兼做学校一份杂志的编辑。那时候年轻,敢拼敢闯,一腔热血扑到事业上,有时候,领导只是一个想法,甚至还在萌芽状态,他加个班,熬个通宵,就落实了。为杂志组稿、发行,他曾单枪匹马跑遍半个湖北。他说,赔笑脸,受冷遇,算个啥,咬定青山不放松,没有成不了的事儿。只是那时候意气风发,也意满志得,满以为领导会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没想到早早许诺给自己的编制,却被别人顶替了。当他带着几千元征订款回来时,杂志停办了,令他自感成了招摇撞骗之人,无颜面对刚刚结识的各地同好,只好愤然离职。

  辗转就到了千禧年,房地产热催生了家装行业的兴起,大表哥对老耿说,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干装修吧。老耿一想,也是,吃点苦出点力,心不累,晚上好睡觉,便跟着亲戚们干起了装修,一干便干到了现在。老耿常说,衣食住用行,还有儿子的学费,全刨自这里。但他似乎一点都不热爱这个行业,仍然热衷于他的书、画、印,每个月,他见得最多的是书画界的朋友,哪怕喝酒打牌,也喜欢跟他们凑在一起。

  就我了解,搞书法的人个个能喝,简直那艺术造诣是跟酒量成正比。老耿在酒桌上很是自洽,好酒量,有眼力,懂礼让,知分寸,碰到知己,还能来两段楚剧,特别是那高亢爽朗的笑声,适时出现在该出现的时候。

  我知道老耿是个细腻的人,却是在一次酒后。那次,我们共同送走了一位美女姐姐,回去后,老耿发了一幅他写的书法给我。写的是首词:漠漠春芜春不住,藤刺牵衣,碍却行人路。偏是无情偏解舞,濛濛扑面皆飞絮。   绣院深沉谁是主?一朵孤花,墙角明如许,莫怨无人来折取,花开不合阳春暮。

  老树遒根一样的字,写的却是闺怨,花开不合时,像是不搭,但这恰恰是老耿的风格。老耿其实并不算老,上世纪70年代中期出生,只是头发早就灰扑扑一片花白,脸上也多有风霜,不知谁开的头,大家也便都跟着喊他“老耿”。

  我常觉得老耿是个明白人,至少比那些喝了酒就胡搅蛮缠的人要明白,做事也识大体、知进退,便把有些事交给他做,但我也不能理解的是,他常常在最不应该掉链子的地方掉链子──这里指两个地方,一是关键时刻,另一个指完全不应该出现失误的地方。这就令我非常迷惑了,但怎么办呢,人都有毛病,这毛病虽然可怕,但比起忠诚和有情有义来说,我也只能且扶且正且走且瞧了。

  后来有人在闲谈时,跟我提起老耿的感情史,只一句,说他跟妻子是闪婚的,有多闪呢?一个月。一个月之前,他跟前任还没有分手。

  不知何故,我脑海里没有闪现出渣男二字,却浮现出数次饭局上的情形,不管多么热闹的现场,只要大家把老耿忘了,他站在那里,就会显得很恓惶,有一点不知所措,有一点悲伤。后来我特地问他,你父母都还好吗?得到的答案是,父母都不在了,他是最小的孩子。我便明白了,那是一种没有任何倚靠的表情,从心底流露出来的。

  大约半年之后,又有一个朋友在闲谈时,提到他的这段故事,那大概是老耿生命里最后的一把火,大约很喜欢、很喜欢,反反复复,死去活来,到最后,把最后一点力气用完,便斩钉截铁地不再回头,甚至怕自己会管不住自己,索性断了退路──我不置一词,但以一个女性的视角来看,我总觉得这或许只是缺少最后的一点耐心。当然,持续下去,也有可能会继续陷入循环往复的死结,和好、争吵、冷战……和好、争吵。

  后来老耿也给作协写一点文章,还参与各种征文活动,从他交上来的文章里,我能看得出来他对山川风物、故土人情,是很有感情的,半生已过,回望来时路,他是姑姥姥疼爱的幺孙儿。我时常在想,有钱的人容易得到钱,有爱的人容易得到爱,但大多数人的人生,是用一场亏空去填补另一场亏空。如果我们在人生之初的第一场战役里打了败仗,那大概率的是,以后的每一场仗,我们都会胆寒──我们只能自我疗愈地鼓一口气──可最初的第一场仗,决定胜负的因素是什么呢?或者换句话说,我们最短的那块短板,因由在哪里?而那份自我疗愈的源泉,又取决于什么呢?只能取决于我们遇到的人,经历的事──还加上一点,读过的书。

  世人熙熙攘攘,朋友来来往往,我希望终有个人、有件事,给老耿输入一口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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