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年间，著名的诗人和戏曲评论家潘之恒在其《亘史》当中，记录了明代不少女侠形象，在外纪第三十二卷中，记录了一位出身天津卫的蹴鞠女侠。在潘之恒的笔下，这位津沽女球侠张玉曾扬名江淮一带，并在扬州的蹴鞠场上红极一时。

　　“蹴鞠屡过飞鸟上”

　　提起蹴鞠，人们可能首先想到的就是《水浒传》中的高俅，无论是小说中，还是历史上，高俅确实是因为蹴鞠博得了宋徽宗的青睐，因而平步青云，一路做到了殿帅的位置上。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蹴鞠在宋代深受不同阶层的喜爱。

　　实际上，蹴鞠起源很早，目前所见最早关于蹴鞠的记载，出现在《史记》中。据《史记·苏秦列传》记载，当时蹴鞠活动盛行的中心区域是战国时期齐国的都城临淄。民间对蹴鞠的喜爱一直热度不减，汉高祖刘邦的父亲，平生所好的体育项目就有蹴鞠，以至于他到长安城后，发现这里没有喜欢的蹴鞠，还曾一度情绪低落。

　　魏晋以降，充气的“毬”出现了，这种毬弹性很好且非常轻便，它的出现让中国古代蹴鞠活动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王维《寒食城东即事》一诗写道：“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从“蹴鞠屡过飞鸟上”这句能够看出充气的“毬”带给蹴鞠的明显变化。

　　到了两宋时期，中国古代蹴鞠迎来发展顶峰，从宋太祖到宋徽宗，北宋的历代皇帝几乎都喜欢这项运动。同时，蹴鞠进入宫廷，成为宫廷礼仪的组成部分，当时宫廷御宴、招待周边政权的使节时，蹴鞠是必不可少的娱乐项目。到了元代，蹴鞠在宫廷娱乐项目中已经罕见其身影，但是民间依然较为流行。

　　而明代的蹴鞠，依然作为一种休闲娱乐活动方式存在，只是其竞赛对抗性已经大大减弱了。清代中叶以后，随着西方近代足球运动的逐渐引入，中国古代的蹴鞠最终趋于消亡，起码在文献典籍当中，难觅其踪了。

　　“蹴鞠当场二月天”

　　作为中国古代最为流行的一项体育运动，女性对蹴鞠的喜爱丝毫不亚于男性，甚至到了元明清时期，关于女子蹴鞠的记载远远超过了男性蹴鞠运动，以至于很多学者认为，元明清三代，蹴鞠主要流行在妇女和儿童这两个群体中。

　　明代翰林史官钱福在《蹴鞠》中专门描绘了女子蹴鞠的场景：“蹴鞠当场二月天，仙风吹下两婵娟。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扑蛾眉柳带烟。翠袖低垂笼玉笋，红裙斜曳露金莲。几回蹴罢娇无力，恨杀长安美少年。”短短几句，把女子蹴鞠的形态描绘得淋漓尽致。

　　尽管汉画像石中有很多女子蹴鞠舞的形象，但从历史文献中，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关于汉代女子蹴鞠的记载。到了唐代，关于女子蹴鞠的记载开始出现了。据《酉阳杂俎》记载，唐代有一个叫张芬的人，蹴鞠技术过人，在福感寺踢球“高及半塔”，大致有三十米高。这一记载至少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充气的“毬”在唐代得以进一步发展，二是女子蹴鞠的水平有所提高。

　　无独有偶，在康骈的《剧谈录》中也有这样的文字，一位姓潘的将军告老后，居住在光德坊，有一天散步至胜业坊北街，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走到槐树下，正遇当时军队中的年轻人蹴鞠，她上场接了一个球，用脚一踢，球飞摇直上数丈高。

　　到了宋代，伴随着蹴鞠向顶峰发展，女子蹴鞠也非常流行，甚至连宫廷中都出现了女子蹴鞠队。前文提到宋徽宗赵佶是个蹴鞠迷，他还专门为女子蹴鞠写过一首《宫词》：“韶光婉媚属清明，敞宴斯辰到穆清。近密被宣争蹴鞠，两朋庭际角输赢。”文中“婉媚”实为对女子的描写，“近密”说的也是宫女，“两朋”即两队，“庭际”是指在庭院里踢球。

　　元明清三代，女子蹴鞠的形象较之前代数量剧增，民间女子盛行蹴鞠之风。上海博物馆所藏明代杜堇《仕女图》中，就有女子蹴鞠的形象，这样的蹴鞠属于不对抗性的一般场户（蹴鞠专有名词，指没有球门的蹴鞠）。可见，明代蹴鞠仍然广泛地在女性中普及。

　　在文人墨客的笔下，我们也能看到女子蹴鞠的形象。明初的吏部尚书詹同文曾写过一首诗《滚弄行》，赠送给女子蹴鞠高手彭云秀。“滚弄”，其实就是一般场户中“一人场”的别称，其表演方式类似现代足球中的耍球，即球在身体各个部位滚弄戏耍，看着球在人身体的前面，忽然就到了背后，即诗中所说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而且球绕身腾飞，不落于地。明初学者陈继儒也对彭云秀赞誉有加，称其“女流清芬”：“彭氏云秀，以女流清芬，挟是技，游江湖。”由此可见，彭云秀蹴鞠水平之高。

　　津沽女侠震江淮

　　根据各种文献可以看到，古代的都城，比如长安、洛阳、金陵、北京等，都有关于蹴鞠的记载。实际上，古城扬州蹴鞠的活动也非常多。

　　明代文学家张岱在《陶庵梦忆》中，有这样一个条目就是“扬州清明”，说的是在清明节这一天，扬州城“四方流离及徽商西贾、曲中名妓，一切好事之徒，无不咸集。长塘丰草，走马放鹰；高阜平冈，斗鸡蹴鞠；茂林清樾，劈阮弹筝。浪子相扑，童稚纸鸢，老僧因果，瞽者说书，立者林林，蹲者蛰蛰。”明末清初的诗人郝璧在《广陵竹枝词》中，也记载了扬州蹴鞠活动之盛：“沙冠金踞集时齐，蹴鞠场开一斗鸡。走向桥南新曲里，袒肩掷帽竞相提。”

　　由此可见，至少在明代，扬州一带流行蹴鞠活动。因此，本文开篇所提及的女子蹴鞠名家、天津卫人张玉能够在扬州站稳脚跟，且声名远播，是有着深厚的社会基础和城市文化底蕴的。

　　据潘之恒的记载，张玉，天津卫人，后来到了徐州，因为被一桩案子牵连，被徐州太守缉拿到官府审讯。这位太守姓夏，他一见张玉眉清目秀，擅长蹴鞠，就认为张玉绝非等闲之辈。于是，夏太守搁置案卷，发出一道公文，让差人将张玉押解到扬州。正当许多人为夏太守的举动所不解时，张玉却看出来，这是夏太守有意为自己开脱。果然，到了扬州后，公文中指出，让扬州的夏孝廉全权负责处置此事，而夏孝廉是夏太守的远房族亲，平素好行侠仗义，保护各方漂泊之人，一见张玉，就明白了夏太守的用意。从此，张玉在扬州定居了下来。

　　很快地，张玉就以其在蹴鞠场上的表现，声名远播。那个时候，扬州城喜欢蹴鞠的百姓，经常来看张玉表演，方圆百里的蹴鞠好手，也经常与张玉在蹴鞠场上进行角逐，但是没有能够战胜张玉的。甚至一些慕名前来的蹴鞠好手，在看到张玉的表现后，立即偃旗息鼓，悄悄离开。

　　突然有一天，有位年轻人来到扬州城，下场与张玉一较高下。在这个二人场户（蹴鞠专业用语，是指两个人在场中蹴鞠）中，两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一时间踢得难分难解。当时有上千百姓在蹴鞠场围观两人的较量，看得是目瞪口呆，两个人的比赛愣是比出了千军万马进行军事大战的气象。

　　这场蹴鞠大战最终以平局结束。有好事者追问那个少年的姓名，才知道少年名气也不小，号称“海上小乔君”，名叫乔定侯。其父乔伯圭在江淮一带声名显赫，两只脚力大无比，据说在江左一带无人能敌。当张玉与乔定侯在蹴鞠场上一决高下的时候，乔伯圭就在场外观看着，他对一起观战的朋友说，他自己老了，但是蹴鞠技术还是高超的。乔伯圭退出蹴鞠场的原因，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乔定侯能够早日在江淮大地上扬名，不过今天看了乔定侯与张玉的蹴鞠比赛后，他觉得张玉是蹴鞠场上的高手，是他儿子的竞争对手。乔伯圭说出这番话后，大家对张玉的蹴鞠脚法更是刮目相看。

　　这一场巅峰对决，让张玉在江淮一带名声大振，以至于当时的文人墨客纷纷前往扬州，只为拜访张玉和见识她的蹴鞠功底，有些著名的文人雅士，还纷纷以蹴鞠为题，给张玉写诗。这一年，是明万历三十八年，即公元16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