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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7月20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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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河流的思考(图)
张强勇 题图 张宇尘

  夏日里,阳光下的一切白晃晃。江岸边的沙滩、码头上的石阶,还有江心里的游艇,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白得让人刺眼,觉得恐慌。

  抵达江边,江堤上是高过人肩的铁丝网隔离带。去江中游泳、乘凉,是生活在城里人的想法与冲动。沿江有一个狭长的公园,薄暮降临,江边水汽弥漫,清凉的江风吹过。我在江边乘凉,感受到湿润和凉爽,觉得身体里藏有一条冰冻的鱼,跳出了水面,发出冷色的光。

  公园里人很多,跳广场舞的大妈,哪怕是初学者,也丝毫看不出她们的羞涩与拘束。江岸右侧的角落里,有一支乐队,三四十人,正搭好了台子。一位年轻人抱着吉他,拨动琴弦,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一位中年男子正鼓着腮帮,卖力地吹着萨克斯,那是一首《回家》;一位精瘦的男子胸前挎着一把贝斯在弹唱;一位胖胖的鼓手擂起了震天响的鼓点……江边喧闹起来。

  江岸是青山,山谷之间,云雾弥漫,生长着野生的葡萄藤蔓,结的葡萄已经熟透了,成了黑色。有一天,我摘了回家,一个人默默吃掉了几斤野生的葡萄。开始吃的时候是连皮带肉吃,后来,剥了皮,吃里面的肉,手指甲都剥黑了还没有吃完。其实,剥了皮的葡萄没有多少果肉,皮与葡萄籽之间,只有一点稀薄的甜蜜,真是甜。

  这么多年,那些提着篮子卖野生葡萄的人还在,只是年龄大了,卖的价格比以前涨了几倍。过去十元能买三五斤野生葡萄,现在一斤卖到了十元。大家希望吃的是原味,吃原生态的食材,人是越来越讲究,越来越挑剔。

  小时候,我沿着河流奔走。在江堤边用小片石朝江面瓢过去,小片石在水面上欢快地跳跃着,跳起的次数越多,越是值得炫耀的事。一条小溪,弯弯曲曲地从山中走了出来,好似迷路的孩子,不经意间汇入了江中。我们在小溪里抓鱼、找螃蟹,搬开一块石头用手去抓,一次就能抓上三五只,捧在手心里,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五彩的光。

  江中有一处沙洲,春末夏初,沙洲会开出满洲的花来,小城里的人把沙洲叫太阳洲,沙洲上的花叫太阳花,挺诗意的名字。后来,沙洲下游建了水电站,偌大的沙洲和沙洲上的花儿,全都湮没在浩渺的江水之中。远远地看到那一片水域,会生出几分遗憾,发出几声叹息。那是我读初中时,暮春而游的地方。站在洲心,看到四面江流浩荡,万古长空,还能看到江边的山孤寂地躺着。看多了,不免好奇,想要走进去。高三的暑假,几个同学同行,钻入山腰,看到溶洞,搬来石头扔进洞里,许久才能听到沉闷的声响传来。山上有很多名目繁多的植物,可惜我认识的不多。

  山里不敢去,夏日里持续的高温,炙烤着草木,我走在白晃晃的水泥路上,滚烫的地面,火辣辣的太阳照着我,偶尔刮过一丝风,如火一样,我有点后悔。走到江边,路边有很多废弃了的厂房和宿舍,这里以前是化工厂。门窗被村民拆了做了柴火,一楼的门和窗用红砖砌了起来,封得严严实实,不会再让人进去。一栋办公楼成了文武职业学校,传来学生习武的声音,给荒废的厂区带来些许的烟火气息。离办公楼三五里,是一所化工学校,如今也是落寞地守在江边,与水中的倒影相伴。初中时,只有成绩好的学生才能考上这所学校,最好的时候,有一千多师生。只是造化弄人,学校因化工厂的倒闭而停办,不到五年,颓废在江岸。

  化工厂现在还生活着很多的老人,年轻人都出去寻找其他的生路了。老人一直工作、生活在这里,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已经三四十年,却无法改变来自老家的发音习惯。从老人平静祥和的表情看去,并不落寞和悲伤。这里的小超市,也是用废弃的厂房改造的,包办了大家的生活所需,超市里的商品很多,质量不是很好,价格却实惠,满足大家消费。

  我找了一家餐馆,看到大门口悬挂着寿字,路上有喜庆的气球在热风中飘摇,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字样的红绸布垂挂在气球上,还有落款,大抵是老人家的晚辈,原来是在办酒席,没有我的座位。幸好我在河对岸读的初中,周末会坐轮渡过来,在厂子的周边捡废品卖,换点零花钱买学习用品,所以对周边的环境很熟,直接拐过巷子,找到了另一家。店里空落落的没几个人,大伙儿都去吃寿酒了,老板不在,老板娘看到我走了进来,搬出电扇,她可不愿意失去客人。老板娘矮矮胖胖,苹果脸,一说话露出两颗中间豁口的门牙。偌大的店堂没几个客人,说是化工厂倒闭了,生意越来越糟糕。

  店里做着多种生意,代办手机的入网和代收话费,代卖彩票,兼售冷饮,冰柜上摆着槟榔架子。干净的玻璃杯里放了几片茶叶,等着有人来店里泡茶,可见大家平日里是有多闲,一种无所事事的等,就如放在玻璃杯里的茶叶,等着有人上门来喝茶。我问老板娘生意好吗?老板娘摇了摇头,又笑,似乎对生意的好坏并不上心。豁牙给她增添了少女般的天真,整个人有一种厚实的美感。我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情绪在身体里泛滥,就是无望的等,没有希望的等,空落落的等。记得大学刚毕业,一时找不到工作,想去城里,就在江边等轮渡,无地可去,无事可做,茫然得很,那种特有的慌乱无助,就是这种感觉。

  我读高中的地方离江边更近,离家也不远。我的表哥和我同班,不知什么原因,表哥读完高二,竟莫名地不读了,说是要去上班。那时乡下人渴望进城,在城里谋到一份吃皇粮的工作,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表哥有个亲叔,说是在城里当了官的。我现在知道,其实就是城里一家单位里的中层副职。就是这样的人和事,对于乡下人来说,有着一份不错而又体面的差事,还做了官,就是一份骄傲与荣耀。表哥的叔叔是邮政局投递股的副股长,每天要将报纸和信件分拣送到订阅的单位,混熟了一家企业守传达室的人,竟寻到了一个守传达的差事。急忙回了老家,要他的侄子高中也不读了,又找关系帮他买了蓝印户口,去了企业守传达。只是表哥上班还不到一年,企业就破产了,这可苦了我的表哥,因为没有签劳动合同,企业领导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厂里上班。守传达的那几个月,拿到手的二百多元工资,也是表哥的叔叔垫付,这样的结局未免令人唏嘘。

  到了周末,我便会去找表哥玩,表哥上班的地方也在江边,工厂是我们的乐土。厂里有工人文化宫,我不上晚自习,就和表哥爬到文化宫的窗台上看电影。文化宫对面有一个凹型的灯光球场,四周是水泥台阶,台阶下面是球场。记得有一年元旦,学校和企业在球场搞联欢,我的一位老师和厂里广播站的一位姑娘,演了一场情景剧。后来,老师和姑娘结成了秦晋之好。

  我有时和休假的表哥,在离学校不远的江边沙滩待上一天,听表哥说厂里的事情,还会听到表哥不时地声声叹息,说着还是读书好的话。我们一起听机帆船发出的“突突突”的声音,看着它吃力地往上游漂远,那是我的孤帆远影碧空尽。

  我站在江边,月亮很大、很圆,从江对岸的山里缓缓上升,庄严饱满,清晰可见,还有在夜风中流淌的江水。我想起了表哥,倘若如我一样,读完高中,考上大学,和他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过年的时候,我和表哥会碰到,一起去江岸边走走,相对无言,也是说不出多少话来。

  江边的风景与人事依次在我的脑海中闪现,只是不再是原来的风景,不再是原有的人事,却更有一种刻骨感,像夜晚时分江水的潮气拥抱过我,用柔顺的涛声侵犯过我,这才是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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