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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先生诞辰110周年
(1913.5.11——202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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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7月1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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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先生诞辰110周年
(1913.5.11──2023.5.11)
想起《孙犁书话》(图)
孙 郁
上世纪70年代初,孙犁先生于河北白洋淀留影。

  记得在二十七年前,姜德明先生寄来一封信,约我参与“现代书话丛书”的编选工作。第一集中,选了鲁迅、周作人、郑振铎、阿英、巴金、唐弢、孙犁、黄裳八人的作品。丛书总序是姜先生写的,每本书后,有编选者的后记一篇。《孙犁书话》的编选者是金梅先生,我们因此认识了。他关于孙犁的谈书的文字颇为精准,经由他,才知道国内研究孙犁的人那么多。集中阅读了孙犁的书话后,觉得是丛书中很特别的一本。他没有周氏兄弟西学的背景,也非唐弢、黄裳那样知名的藏书家,但他对于古今书籍的感觉,也是一流的。

  回忆自己的写作与读书生涯时,孙犁说:“余幼年,从文学见人生,青年从人生见文学。”这道出他状态的变化,而言及晚年写作,便有些迟疑,觉得文学与人生都汇于茫然之中,化为一种苍然之意了。在不同时期,作者的文字表达方式略有不同,急徐之间,风云聚散,缝隙间有热流涌来。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热衷于小说写作,70年代后喜欢读书札记和散文,笔墨忽然有变,六朝气渗入字里行间。他的书话之好,连许多学者都叹服不已,因为有创作的根基,行文里也由世风透出人心。我们看阿英、唐弢、黄裳的书话,多就书本到书本,是专门家的表达,有不少知识的梳理。但孙犁的谈书,比他们多了一些维度,带出内心的悲欣,自我的形象也含在作品深处。他读书的文字,其实也是读人,文字中有小说家笔意。由此联想起鲁迅,为什么比周作人的文字好,因为没有匠气,含着丰沛的气韵,那是小说家的感受与思想的交织,文字是带着温度的。孙犁写书话,与鲁迅有些相似,不滞于一点,往来今昔,见物见人,暗含诸多生命顿悟。我们看小说家的笔记,总要比学者多一些什么,汪曾祺、阿城都气韵生动,片言寸语,散出不少学者没有的见识。

  在延安时期,孙犁的文字开始成熟,与当时其他一些作家不同,他写作时,忠实于内心的第一感受,不太去注释外在的观念。有时候文字中有自己的影子,又不故步自封,心贴在大地上。在注重文学的宣传功能的时候,他不忘鲁迅的话,“求内容的充实与技巧的上达”,生命感觉是深切的。这一点,他与萧红的创作在一些地方有着观念的相似性,于丰富的内觉中再现生活,而非从观念出发。思想与爱憎,融在具体的细节与画面里,没有早期左翼作家的“左派”幼稚病。

  孙犁的文字好,在于阅人深而俗念浅。《白洋淀纪事》里,描述了抗日的艰苦生活,处处写出人性的美,尤其对于女子的勾画,寥寥几笔,形态已出。《钟》写沦入魔爪的慧秀与大秋的爱,交织在抗日的情节里,处处是人性之光。而《荷花淀》水生与妻子的故事,乃水乡的一曲笛声,阅之余音袅袅。上世纪40年代的知识界,神往现代主义者甚多,孙犁却在冀中平原,于白洋淀中,发现了土地里的诗。那时候京派文人的雅化追求,是悬在知识趣味上面的飘然的醉意,海派倒是放纵感觉,却是贴在都市水泥墙上的绿叶,有的很快就干瘪了。但孙犁的写作,是野草与河流中的清风,掠过葱郁的原野,带出花草的气息。人的未被污染的心绪,个体命运的苦乐,与民族解放的命运交织在一起,显出弥漫着生命力的美来。

  细读他不同时期的作品,笔锋虽有变化,但纯然之气不失。他晚年写乡里旧闻,文笔日趋老到,士大夫的锈色是没有的。与赵树理比,孙犁的写意多于写实,这大约摄取了古诗词的意境,但又剔去了文人腔,词语是有生活的质感的。他晚年的《书衣文录》《曲终集》保持了小说家的敏锐,而文气也不断生长起来。如果说孙犁战争时期的写作,以自然为师的地方多,后来则杂取种种,以古人为师,真的就打通古今了。看他一生的文字,各个时期都有亮点,晚年的书话尤见功底。他读史,读出土文献,常有奇思,给他灵感的多是野史一类的书籍,在《我的史部书》中,他说:

  中国的史书,笔记小说,成了我这一时期的主要读物。先是读一些与文学史有关的,如《武林旧事》《东京梦华录》《梦粱录》《西湖游览志》等书,进一步读名为地理书而实为文学名著的:《水经注》《洛阳伽蓝记》。由纲领性的历史书,如《稽古录》《纲鉴易知录》,进而读《资治通鉴》《十六国春秋》《十国春秋》等。

  古书读多了,文风也渐渐变化,不过,他没有被老式辞章淹没,目光水一般洗去了古书里的灰尘。小说语言转为笔记辞章,行文保持了乡野的性灵。谈历史,讲掌故,知人论世,秉笔直书,而且是好处说好,坏处说坏。他在司马迁那里看到世风与文章之关系,于韩愈、柳宗元处体察儒风之别,以新文学观透视旧文艺,用五四意识重审远古的旧文,无意中留下不少真言。比如《买〈世说新语〉记》就说:

  我读这部书,是既把它当作小说,又把它当作历史的。以之为史,则事件可信,具体而微,可发幽思,可作鉴照。以之为文,则情节动人,铺叙有致;寒泉晨露,使人清醒。尤其是刘孝标的注,单读是史无疑,和正文一配合,则又是文学作品。这就是鲁迅说的“映带”,高似孙说的“有不言之妙”。这部书所记的是人,是事,是言,而以记言为主。事出于人,言出于事,情景交融,语言生色,是这部书的特色。这真是一部文学高妙之作,语言艺术之宝藏。

  只有文章家,才会有这样的感叹,体悟与表达都耐人寻味。他自己的作品,何尝不是追求这样的境界?细读其书话,以短句为多,又会控制语气,起伏变化中杂思迭出。他的最大特点是,不以强悍夺人,而是安于小,形弱而气昂。小说如此,散文如此,书话亦如此。金梅在介绍自己编的《孙犁书话》时说:

  他的一生,是爱书、读书的一生。文史哲经,农林畜牧,金石考古,书法美术,轶闻杂说,等等,凡与社会人生相关的一切,他无不广泛涉猎,取精用宏。在他,阅读历史和阅读现实,是一个双向互补的过程,以此,他在两个方面都读出了自己的见解。作为创作家,他的全部阅读和书话写作,又都归趋于文学艺术规律的把握。其书话之作,有飘逸幽远的书卷气,而无单调乏味的学究味,更无卖弄学识之嫌。

  研究孙犁,不妨对比一下《白洋淀纪事》和《孙犁书话》,看内中的变与不变,和不变中的变。不同题材、不同文体间,却有着审美的一致性。较之一般的爱书人,他的文字与前人的心气是接近的,又能适当拉开距离,凝视其间的冷暖。下笔自如,无修饰之迹,却显出层次与跌宕之意。中年之后,文气暗折,低沉与悲楚的句子,是深潜于苦海里的微波,但有时读来却力拔山兮,有元气的喷吐,心绪是辽远的。晚年之文,有暮色而无暮气,有断章而无断骨,平淡里牵出浩茫情思,涓涓细流里含光带电,弥漫着精神的伟力。这恰是鲁迅遗风的另一种表达,他也终于保持了风吹不倒、雨浇不塌的战士本色。

  2023年6月30日于辽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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