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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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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6月01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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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贝(图)
黄依灵 插图 小葵姐
插图 小葵姐

  1

  夏子龙的乌龟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嫌面条难吃。

  今年暑假,夏东方又被外调到隔壁省去出差了,刘一彤又在医院值下午班,晚上十一点才结束。于是他们的儿子夏子龙往往孤身一人留守家中。夏子龙缠着妈妈软磨硬泡。终于她同意了让他养个宠物解闷儿。

  然而刘一彤对所有带毛皮的动物都有心理洁癖,唯恐避之不及。这么一来,整个花鸟市场里剩余选项就不多了。锦鲤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夏子龙怕鱼死得快。要说寿命和生命力,舍龟其谁呢?最终,夏子龙蹲在一个大红色提桶边上,在一堆被水彩笔涂得花花绿绿的乌龟当中,选了一只涂纯白的。

  乌龟并不有趣。买来第三天了,小白愣是岿然不动,任凭摆布;放在嘴边的龟粮,也一口未沾。夏子龙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让它动弹分毫。

  夏子龙玩腻了,把它孤零零晾在边上,写了一天的暑假作业。

  火烧云出来了,夕阳穿透窗子,小白龟映成小红龟。夏子龙扒拉出两袋方便面撕开,突然又想起柜子里兴许有剩的卤蛋。正当他在一堆凤爪、豆干、鱿鱼丝里头翻翻找找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抱怨:

  “这面条好难吃啊,假的吧?”

  “就剩这个了,你爱吃不吃。”夏子龙心烦意躁地敷衍道。两秒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登时原地一蹦,转身,落地已摆出了打架的斗势。谁在说话?

  他的视线从摇头晃脑的电风扇,到翻开的暑假作业;从地板上的废纸团子,到吃了一半的冰棍儿。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他还有谁呢?

  “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样啊。”

  夏子龙循着声音,定睛一看,是小白龟爬到了方便面旁边,正啃着面饼。不可思议。夏子龙瞪大了眼睛,小心地往前跃了一步,身体还一耸一耸地小跳,随时准备重拳出击。

  小白龟抬头,拿它的绿豆小眼盯着夏子龙。一时间,大眼瞪小眼。

  良久,夏子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是你在说话?”

  “是啊,不然你觉得呢?”小白龟的语气,仿佛他是个智障儿童。

  “活见鬼,为什么王八会说话?”

  “什么王八?”小白龟暴跳如雷,“你才是王八!我是赑屃!”

  夏子龙怀疑地重复道:“什么?英文字母B吗?”

  “是赑!三个贝!有没有文化啊?龙的儿子!我还有八个兄弟……”小白龟赫然而怒。

  “我的名字就叫龙。”夏子龙脱口而出。接着,他想到了上学期美术鉴赏课学过的古代建筑和图画,里面提到的龙生九子。他恍然大悟:“哦──”

  小白龟洋洋得意:“懂了吧?尊重点,我比你大几千岁。”

  夏子龙说:“……就长成了这个尺寸?”他走近,单手把小白龟捏了起来。小白龟只有三个硬币加起来那么大。

  闻言,小白龟闷闷不乐:“我只是赑屃的一个分身,我在五湖四海的分身可多了去了。这个分身刚转生过来,法力不够,只能长这么点儿大了。”

  夏子龙忍不住哈哈大笑,用手指戳了戳小白龟的鼻尖。

  “干什么!”小白龟勃然大怒,张大了嘴,一瞬间──夏子龙只感到一阵厉风凭空而起,他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桌子上的纸张哗啦哗啦地响起来,垃圾桶里的东西也到处乱飞,噼里啪啦地撞在墙上。他听见了可怕的吱呀声,不知是门要裂开了,还是柜子快倒了。

  夏子龙用另一只手遮住脸,大喊:“停!停停!我错了!”妖风停了下来,小白龟的绿豆眼睥睨着他。

  “那个,三贝哥,知道你有法力了,别冲动。”夏子龙擦了擦沾到脸上的冰棍儿,“但是,你为啥会在花鸟鱼虫市场?”

  小白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降生在这个地方,肯定是因为此处有碑要负。可是……”

  “可是?”

  “我忘了在哪了!我一醒来,四周就是大红色的高墙,滑不溜秋,爬了好几个星期都没爬出去!”

  “那可不吗。”夏子龙心说。

  “所以,小屁孩,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那块碑。”小白龟义正词严地说。

  夏子龙“啊”了一下,刚想开口就被打断了。

  “你我都有龙的血脉,我是你祖宗,你帮我天经地义,龙会庇佑你的。”

  2

  所谓的帮忙,第一件事竟然是去买一包武汉热干面。

  夏子龙抽出一根干面条,捏着面条一头,把另一头塞进三贝的嘴里。

  三贝吃得津津有味:“这才是老家的味道呢!”

  “你老家在武汉?”夏子龙心想,龙的发源地好像在河南呀?

  三贝摇摇头──试图摇头,但脖子太短,摇得不明显:“我降生在哪里,哪里就是故乡。”

  第二件事是找到三贝要负的碑。

  “碑?碑……”夏子龙念叨着,“奶奶家好像有一个。”

  夏子龙买了个手提的塑料金鱼盒,把三贝装在里面,戴上遮阳帽,就往公交车站跑。三贝在盒子里晃得七荤八素,叫苦不迭。

  夏子龙挑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把金鱼盒放在膝盖上,望着窗外出神──工地上大汗淋漓的工人,摆满零件的修车摊子,妈妈工作的医院……他白天跑出去,妈妈不会发现吧?

  当公交车后部没有人时,他就把三贝捧到脸前,小声咕哝着和它说话。三贝给他讲五脊六兽的故事,颇有意思。

  四十分钟的车程,坐到底站,一个群山环抱的小山村。从简陋的公交车站出发,走过绿油油的麦田,走过渠沟上的石板小桥,走过年久失修的土地公公庙。终于看到了村口刻着“夏家岙”的大石头。

  全村唯一一家小卖部门口,大黄狗热得垂头丧气地吐着舌头。夏子龙摸摸兜里的钱,扒在窗边张望,里头的人果然又在打麻将。他喊:“张婶!给来两个黄桃罐头。”

  张婶“哎”地应声,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色彩失真的电视机屏幕上移开。张婶站起身,手里摇一个蒲扇:“小龙啊?真是稀客。给你爷、你奶买的?”

  夏子龙怀里揣两个玻璃罐头,手指尖掂着金鱼盒,顶着大太阳又走了一里路。

  老房子门口,奶奶撸起袖子在掰豆角,爷爷戴着老花眼镜看报纸,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天的。

  “爷爷!奶奶!”隔着几丈远,夏子龙就扯起嗓子大喊。

  奶奶有些耳背,爷爷倒是听着了。他腾地站起来,喜笑颜开:“小龙──”

  奶奶说什么都要催爷爷去地里摘个西瓜给孙子吃。爷爷忙不迭去后院骑那辆呜哩哇啦乱叫的小电驴。

  “爷爷!您知道村里那个碑在哪儿不?”

  “碑?”

  “就那个,大石头,四方的,有字儿的,供起来的。”夏子龙比手画脚地解释。

  爷爷明白了:“就顺路,怎么,你们暑假作业要看碑?”

  夏子龙含糊其辞:“差不多。爷爷,载我一道,载我一道!”

  3

  夏天空气闷热,阳光毒辣辣地,地皮都龟裂开了。爷爷在碑前放下了夏子龙,就去地里摘瓜。

  夏子龙捧起三贝小声说:“就是这个,但我不认得上头的字。”

  三贝气喘吁吁地说:“我瞅着这是烈女碑啊!”

  “烈女碑是什么?”

  三贝读着上头锋芒有力的古体字:“这个女子被许配给了一个男人,还未完婚,男人就因病暴毙了。女子不愿独活,便从容赴死了。后来人们立这个碑,表彰女子贞洁忠烈。”

  “这有什么可表彰的?”

  “他们觉得该表彰,而且觉得世间所有女子都该这样。”

  夏子龙不解。算了,大人的思想一向难懂。比如,他就永远不懂妈妈为何不喜欢有毛的动物……

  “所以,你要负的碑是这个吗?”

  三贝说:“当然不是!霸下──就是赑屃的别名,在古代通常为官员驮墓碑,也有在寺庙宫殿里驮石碑的,表彰功德,但从来没有驮贞洁碑的!”

  出师不利。夏子龙抱着三贝,坐爷爷的电驴回到奶奶家。他发现,爷爷后脑勺的白头发比去年又多了不少。

  奶奶菜刀都洗好了,可爷爷非要表演一个徒手劈西瓜。嘭嘭,劈开的瓜瓤子粉里透红,头茬儿的西瓜脆生生,甜沁心窝。

  夏子龙去后门水井里吊了一桶冰凉的水,兜头浇到三贝头上,可算解了它的渴。他又掌心掬水,洗去满脸的西瓜汁。

  “小龙啊,什么时候养了乌龟?”奶奶问。

  爷爷细细端详着,疑惑道:“这乌龟长相倒是奇特,很像老陈他们村祠堂里的……”

  夏子龙讪笑一下,赶紧把三贝收进盒子里,怕见多识广的爷爷看出端倪。

  乡下的末班车在四点多。没呆多久,夏子龙就挥手告别了爷爷奶奶,挎着满满一篮子黄瓜、豆角、西柿子、苦瓜,坐上了空无一人的回程公交车。他向来是不碰苦瓜的,可刘一彤爱吃,说苦瓜美容明目,便也捎上了。

  4

  这条线索断了,夏子龙一时没了辙。连着好几天,他在家咬着笔头做算术题,抓耳挠腮写作文。偶尔三贝心情好,就给他吹点凉风。大多数时间,它只是像石头一样发呆。

  “你怎么天天发呆,不无聊吗?”夏子龙没话找话。

  “霸下驮碑,一待就是几百上千年。”三贝慢吞吞地说话时,呼出习习凉风,“一天在我们看来,犹言一刻钟之于人类。”

  “夏子龙!你在和谁说话呀?”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是同小区的女孩姜流火。

  “没,没谁,我写作文呢。”夏子龙给三贝使了个眼色,去开门。

  姜流火问:“上学期美术课用过的笔墨纸砚,你还留着不?我丢在陈老师那儿了!我还得写作业呢!”

  姜流火的爸爸姜天一给她报了暑期软笔书法班,拜于本地鼎鼎大名的书画家陈鸿亮老先生门下。姜流火隔天去一次陈老先生的见微书舍,下了课要摹八大张的字帖。

  夏子龙翻箱倒柜,半晌,终于掏出一盘乌漆嘛黑、奇形怪状的东西:“是这?”

  “噫!”姜流火嫌弃地眯起了眼睛,“怎么变这样子了?”

  夏子龙摸了摸后脑,思索片刻,豁然开悟:“最后一次上完课忘了洗了。粘住了。”他一手托着墨,一手抓住砚台,想掰开来。

  姜流火赶紧大步后退,怕溅一身黑。

  夏子龙徒手分不开墨砚,只好作罢,两手一摊:“你就说要不要吧。”

  姜流火神情复杂,心理斗争了一会儿,说:“罢了,我还是去陈老师家拿吧!”

  夏子龙无所谓地摇摇头,把墨砚扔回柜子里,砸歪了两支掉毫的毛笔。突然,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等等!流火,你有没有在陈老师家,见过,那个,就是,石碑涂墨水倒印出来的……”

  “碑拓?”

  “对对对,碑拓。”

  “有啊,陈老师的收藏,可叫一个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那陈老师一定很懂石碑吧!”

  “陈老师博闻强识、诲人不倦……”

  “你能带我去见见陈老师吗?我想问他点事儿!”夏子龙快嘴快舌。

  见微书舍的外厅像古时的私塾,整整齐齐地码着八张桌子,桌面上的文房四宝、废纸废稿,都被陈鸿亮收拾得干净整洁。进门入眼就是一幅孔子画像。两边墙壁上挂着梅兰竹菊的国画。空气里飘着笔墨纸砚的香气。

  陈鸿亮先生精神矍铄,鹤发童颜,自有一种温和的威严。夏子龙初次见到大师,搜肠刮肚不知如何拜见,便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打拱。姜流火在底下偷偷踢了他一脚:“反了!这是凶拜,吊丧的!”

  陈老先生并不在意,就邀两个小朋友进内室入座,徐徐斟了两杯茶。小孩喝不得浓茶,这壶只是荷叶泡的,取其清热去火、防中暑的功用。

  陈老先生问了夏子龙的名字。夏子龙不知字号,陈老先生解释道,号可以自取,字按理是二十弱冠时长辈赐的。夏子龙笨嘴拙舌,不会客套,一概只会说“好好好”。可他打心底里觉得这书舍处处都好,能让他这么心浮气躁的孩子,都静下心来。

  进入正题,夏子龙问:“陈老先生,‘赑屃’这个东西,您知道吗?”

  陈老先生沉吟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了三个贝。

  “对!我想知道,赑屃一般驮什么碑呀?”

  “寺庙当中、高塔周围、陵墓里面……通常是达官贵人,死后会用霸下驮碑,以示地位尊贵,高人一等。也有用来纪念建筑物的。东汉张衡《西京赋》云:‘巨灵赑屃,高掌远跖,以流河曲……’说的就是赑屃。”

  看孩子们听得直打瞌睡,陈鸿亮转而讲些故事:“相传赑屃是帮助大禹治水的神兽,但治水成功之后,大禹怕它兴风作浪,便用巨石压住了赑屃,几千年动弹不得……”

  姜流火怪道:“乌龟能怎么兴风作浪?”

  夏子龙心说,它确实挺能来风的。他又问:“陈老先生,本地有哪些地方有赑屃?”

  陈鸿亮摸了摸下巴,说:“这老夫也难以全部一一道来。如果你真要考证资料,不妨去查看县志试试。”

  “县志?放在哪儿呢?”

  “县立图书馆的古籍文献阅览室,就是流火父亲上班的地方。”

  5

  夏子龙又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在卡牌收集盒底下找到了借书卡。可他失望地发现,自己的卡是少儿卡,进不了古籍阅览室。无奈之下,只好请姜流火帮他“走后门”。这天,姜流火缠着姜天一,非要去图书馆写作业。趁姜天一如厕,姜流火拼命给夏子龙打手势。夏子龙把金鱼盒夹在胳肢窝下,悄悄地溜进了书架之间。

  一本本厚重的大部头古籍,在阳光照耀下,溢着岁月的光辉。扬尘舞在空中,金光闪闪。书脊上都是“老写字”,笔画又多又复杂,夏子龙看得眼花缭乱,他只能半认半猜地念书名。他随意抽出一本书翻开,登时头晕眼花,全是竖排“老写字”!没办法,他只能看里头的图案,希望能看到某张有霸下驮碑的图。

  三贝直想翻白眼──如果它能翻白眼的话──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呀!

  夏子龙说:“但我觉得,你该负的碑,不能是别的三贝已经背着了的啊。你们三贝会互相抢碑驮吗?”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左肩。夏子龙吓得大叫一声,把手里的书扔了出去。姜天一眼疾手快在空中接住了书,看了一眼腰封,熟练地把书插进了书架里,严丝合缝,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接着,他双手叉腰,低头看着夏子龙:“你个小家伙在这干吗呢?”

  几分钟后,夏子龙老老实实地坐在管理员座位旁,低头认罪。姜流火偷偷拿古印本《资治通鉴》挡着脸,乜斜着眼睛睃他们。

  姜天一戳着他的脑门数落道:“你想看书,可以,下次叫流火跟我打个招呼,放你进来。你挑一本书,好好地端过来坐着看,不许损坏,不许折页,不许写字。可是……这是啥?”他又拿手指直戳金鱼盒,三贝在盒子里连连后退。“你不能把乌龟带进来啊!弄湿了书本怎么办?你知道这些书的来历吗?它们的年岁可比你大了三五倍不止!”

  夏子龙嘟囔着说:“三贝的年纪是书的十倍呢。”

  “你说什么?”姜天一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

  姜天一端起他的老干部双层保温玻璃杯,喝了一口西洋参茶降火。茶水已经放凉了:“所以,小家伙,你想找什么资料?”

  夏子龙眼睛一亮,一口气说道:“我想找一个跟乌龟有关的东西,就是那个龙生九子里面的赑屃,我想找一个本该有赑屃的石碑!”

  姜天一用手指头敲着桌面,想了一会儿,在电脑上按几下,就出来一个在线检索页面。他翻了半天,夏子龙大气也不敢喘。

  姜天一把几个页面都放出来:“本地有赑屃的石碑就这几处了。可是,你说‘本该有赑屃的石碑’,我就真没主意了。”

  夏子龙悄悄把金鱼盒移动了一点儿,让三贝也能看见屏幕上的字。从三贝的肢体语言表示来看,里面并无有效信息。

  姜天一看到三贝,心里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他自己都不信:“你带着个乌龟找赑屃干吗?不会想让这只小乌龟驮碑吧?”

  夏子龙连忙找补:“我做暑假作业,想研究一下古代乌龟的传说。这……这是实物考察。”

  姜天一的手指又敲了起来,良久,他退格了“赑屃”“霸下”这类关键词,敲入了“龟”字。刷地弹出来好多页面,大部分是水文考察和动物志,姜天一手忙脚乱地关无效弹窗。突然瞥见一个,他顿住,念道:“陆俭,字明德,仁兴堂中医……唯爱养龟,有一龟饲四十年之久,行、坐毋忘,坐堂便假寐于旁。后顺青水河而下,不知所终……”他立刻说:“小家伙,这个老先生倒是跟你一样,走到哪都不忘带着乌龟。可惜,乌龟长寿,人何以堪……和流火一起去看看他吧。”

  6

  姜天一叫了个电动黄包车,送夏子龙和姜流火到青水河边,还在装修的新立县政府对面,仁兴堂旧址。那破败萧索的中医堂废墟,杂草丛生,蝉鸣阵阵。斑驳的石块勾勒出几面断墙,勉强可以看出原来前堂后室的模样。

  夏子龙和姜流火站在废墟前十米远的地方踟蹰不前,各人都在心里咀嚼着姜天一说的故事。1940年7月,青水河入海口处,抗日将士与日军展开了三天三夜的激战。炮火连天,血染江海。无数前线的将士身负战伤,被送去抢救。陆明德时年五十,是远近闻名的妙手回春的名医。他不眠不休地救治伤员。其中被他救起一命的,就有我方将领之一。三天后,午城失守,日军攻占全城。日军对陆明德医生怀恨在心,为以儆效尤,当市屠杀陆明德,并将尸首投入青水河中饲鱼。

  据说,陆明德年幼立志从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十岁于青水河畔读书,偶遇小龟一只,诧异于小龟形貌不凡,便带在身边,悉心照料,也取乌龟健康长寿之意。乌龟伴他四十年,从掌上小龟长成了数十公斤的大龟。谁能想到两袖清风、一生行善积德的神医最终惨死在敌人刀下,尸首无归。陆明德先生罹难后,乌龟潜入青水河,再无影踪。

  夏子龙在大红提桶里,一眼就看见了三贝。那么多五颜六色的小乌龟,只有它通体洁白。

  烈士殒殁,天下缟素。

  夏子龙终于向前走去,走到了原仁兴堂的中央,捧起金鱼盒:“三贝,是这里吗?”

  其实不用问了,他看见三贝的眼睛,三贝甲壳中的躯干,都在发光。

  天上忽然一声惊雷,大风乍起,乌云密布。

  “流火!快去县政府躲雨!”

  姜流火对他喊了什么,他听不到。

  不到一分钟,瓢泼大雨落在他脸上、身上,浇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夏子龙把三贝从金鱼盒里掏出来,扔掉了塑料盒子,双手高高地、高高地把它捧起来。

  一道闪电,天地煞白。三秒过后,雷声炸响耳畔,电光火石,土地坼裂,夏子龙瘦小的身影和仁兴堂的废墟,一起消失在强光中。

  7

  夏子龙感到有人拍打他的双颊。他猛地惊醒过来,是姜流火。

  姜流火的眼中有惊恐困惑之色。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仁兴堂的废墟之上,兀然出现了一座无字石碑,碑顶龙纹浮雕栩栩如生。视线往下,他看到一只赑屃昂首挺胸,用自己的身躯,扛起了这座丰碑。不似县志照片里的灰石、青石赑屃,这只赑屃通体皆白。

  夏子龙回过神来,从地上翻身起来。他身上毫发未伤。他想起三贝说的,龙会庇佑你。两个孩子后退几步,并排而立,对着石碑,深鞠一躬。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2020级本科生)

  编辑手记:

  选择将上古传说中的神兽赑屃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加入神话故事和历史元素,这让黄依灵的作品在一众现实题材的创作中显得独树一帜,令人眼前一亮。

  细读下来,不由深深被这个故事所吸引。小说结构完整,行文流畅,且具有儿童文学特有的诙谐俏皮的风趣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语言娴熟活泼,充满童趣。从出场人物设置到情节安排,均有一定的合理性,故事的展开逻辑清晰,且环环相扣,引人入胜。虽然带有神话色彩,故事的落脚点却借由赑屃驮碑的传说,传达出了当下弘扬的正确价值观和爱国精神,不仅耐人寻味,更能带给读者正能量的启迪。

  作者身为中文系本科大三在读生,从小学时就有发表作品的经历,对文学的热爱使她在驾驭文字和阅读方面,具有了一定的积累。小说虽有近七千字的篇幅,但读起来让人感觉轻松顺畅,丝毫不觉吃力。而且从遣词造句的运用上可以看出,作者对自己的文字有着严谨认真的要求,投稿前必是通读检查了多遍,才将工整干净的小说原稿呈现在编辑面前。

  黄依灵说:“中文系的本科生课程中,有一门课叫‘中文工具书’,学习这门课时,老师曾带我们去图书馆的古籍和地方志阅览室,那些珍贵藏本里有许多动人的传说故事,其中龙生九子的传说激发了我的想象,于是以其中的霸下为主角创作了这篇小说。”

  从小学发表作品之后,这是黄依灵第一次投稿,也是第一次完成这样长篇幅的作品,她投入了大约半年时间,将自己的灵感诉诸笔端,用生动有趣的故事让尘封于古代传说中的神兽,穿越千年,仿佛跃然纸上。她希望通过这个作品引发人们对中国传统神话的兴趣,更希望它能带来一些缅怀和感动,让爱国主义和民族气节的精神跨越时空的局限,永远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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