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乡村生活的经历中，最难忘“柴火灶、大铁锅，香味地道的农家饭”。锅灶大都垒在堂屋，灶台的排烟口与一墙之隔的炕厢相通。烧火时，炊烟通过炕厢进入对面山墙的烟道，最后穿过屋顶，由屋顶上的烟囱冒出，被文人浪漫地称为“袅袅炊烟”。小小的灶台体现了创造者的智慧，既能烧火做饭，又能烧炕取暖，灶台的高度比炕厢稍低，从灶坑到炕厢、再到对面山墙里的烟道，呈步步上升之势，烟往高处走，顺畅不堵塞。

　　在灶口一旁，比灶口稍高一些，有一拳头大小的孔，是垒锅灶留的汆子口。汆子是一种烧水用具，一细长的圆形白铁铁桶，上端焊一歪脖，平放时歪脖上扬，防止水流出，烧火时把灌满水的汆子，从汆子口插入灶膛，烧火做饭顺便烧了水。抽出汆子再用砖头把汆子口堵上，避免灶膛的热量外溢。现在，汆子已消失多年，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这是已成为文物级的炊具了。

　　我小的时候，有的人家烧火还用风箱，我们这一带称作“风匣”，为不容易起火的碎柴火吹风助燃。我记得，做饭之时，我们对面屋的大妈就一手往灶里添柴，一手拉着风匣，呱嗒──呱嗒──风匣有节奏地响着，仿佛吟唱着一首沉重的歌谣。后来我上了中学，在学校的食堂就餐，偶尔停电，食堂的鼓风机无法使用，饭菜不能及时做熟，我才对小时候见到的风匣，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天热时节，不需要烧炕取暖，就用院子里的“冷灶”。冷灶与堂屋里的锅灶不同，堂屋锅灶的烟道长且弯曲，只有顺畅，锅灶才好烧，火炕也热得快。冷灶的烟囱多是直接走墙头，烟道不能太短太直，否则烟火通道太顺畅，热度快速被抽走，影响锅底受热效果。

　　灶坑里，烧柴产生的草木灰堆积多了，会影响烧火时火焰与锅底的距离，也不利于灶膛空气的流通，所以每天做早饭前，要把前一天烧的灰扒出来，这样锅灶才好烧。掏出的灰堆积起来，是农田的好肥料。为使灶坑里的灰随时清除，人们对锅灶进行改造，把原来的锅灶改成“高灶”，即加深灶坑，在灶膛里装上几根炉条，相当于炉子的炉箅子。在烧火时，灰烬从炉条的空隙漏下，既能一直保持火焰合适的高度，又能起到通风作用，加大了火势，也节省了柴火。

　　灶台上用生铁铸就的铁锅，根据人口的多少，用六沿（读第四声）或八沿。用大锅灶，可煎炒、蒸煮，还可锅贴，不论粗粮细粮，都能做出花样繁多、精美可口的饭食，颇具柴火灶、大铁锅饭菜的醇香味道。过去，北方的农村大米不多，而大锅焖出的高粱米饭，由于细火慢焖，做熟后柔软香糯，别具风味。做锅贴类的主食，如锅贴饼、玉米饼子、菜饽饽等等，贴着锅的一面，会形成一层发黄的薄而酥脆的硬皮，我们这里称作“嘎渣儿”，嘎渣儿越嚼越香，人人都爱吃。有时熬粥，故意不把粥盛净，留下少许，用铲子摊开，一会儿就形成一锅底形状的粥嘎渣儿，这是孩子们的最爱。用大锅焖米饭，铲出米饭，也可剩下嘎渣儿。能做成带嘎渣儿的食物还有很多，比如摊烀饼，将玉米面和成松散的团状，摊在烧热的锅底，用铲子摊开压实，适当加热，就做成了下焦上嫩的烀饼。如果玉米面上再摊上一层馅，如白菜或韭菜等，就能做成带馅的烀饼。那时，冬天的蔬菜以白菜为主，“百菜不如白菜”，吃法多种，百吃不厌。锅贴饼锅底熬白菜，香脆的锅贴饼和绵软的熬白菜，吃起来香甜爽口，总也吃不够。棒子饼子、熬小鱼，是我们这里的特色食品，人见人爱，声名远扬。

　　使用大锅灶能一顿饭几种食物“一锅掀”，在主食、菜肴或粥类食材下锅以后，还可以放上平屉，蒸上一些其他的食物，如茄子或红薯、胡萝卜之类，品类多样的一桌饭，一锅做就。掀开锅盖，热气腾腾、丰盛的多种美食撩人食欲，站在锅灶前做饭的主力，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做了婆婆之后，再由媳妇接替这项工作。农家大锅灶上的厨艺，代代相传，用普通的食材精心细作，让全家人吃饱吃好。锅灶旁的辛勤劳作，展示了高超的技巧，彰显了节俭持家的观念，体现了吃苦耐劳的优良传统，营造了真淳浓郁的亲情。

　　当然，大锅灶有它的局限，赶上夏天阴雨连绵，缺少干柴，只得做一些简单的饭食。有的人家的晚饭，拌炒面、冲炒面水，或买些瓜对付一下，这样可以不动烟火。生活虽然艰苦，但人们却觉得正常，没有艰辛困顿的感觉。

　　岁月悠悠，乡情绵绵。一家家炊烟缕缕升起，飘逸轻柔，弥漫着温馨的烟火气息。无论置身何处，只要看到这熟悉的炊烟，就会想到故乡，忆及大铁锅、柴火灶，回味香醇的饭肴，沉湎于脉脉的亲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