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文艺周刊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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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先生诞辰110周年
(1913.5.11——202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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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5月04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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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山岁月(图)
李从军 题图 张宇尘

  前些天,老班长许建国从四川巴州打来电话,想今年“八一”约我一起去狼窝沟,做梦总是那里的事。班长大我十五岁,与共和国同龄,趁腿脚还听使唤想到老地方转转。日子过得真快,屈指算来,离开1879高地已经四十多年了。人就是这样,吃苦最多的日子成长最快也最难忘,特别是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情结愈发像陈年的老酒,浓浓的醇香总在心头翻滚,沉浸在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那年师范学院毕业前,学校组织了老山英模事迹报告会,听得我热血沸腾,当即申请参军进了军校。一年后军校毕业,但未能如愿分到南疆参战部队,便请求组织让我去北疆最艰苦的边防基层部队,我喜欢骏马奔腾保边疆的豪迈。这样,我到了驻守内蒙古高原和华北平原交界处的坝上大功团服役。因为是大学生官,无士兵经历也没有带兵经验,政委让我先到狼窝沟哨所当一年兵,睡睡大通铺,说好苗子睡冷炕有好处。二话没说,我打起背包就出发了。我要去的地方在坝上深处大青山一条皱褶里,是B军区北线防御前沿指挥所1879高地,防空洞储备着战役弹药和重要物资。从张家口下火车,转乘长途汽车五六个小时,班长收到干部股电话,就借了驻地老乡给哨所拉粮的车来接我,坐着班长赶的小毛驴车,走在通往哨所的山路上,那感觉如同置身于苍茫的仙境中。临近哨所时,班长说快看,大黄、小黄来欢迎你了。顺着班长手指的方向,只见两只黄色的狗从山上飞奔而来。班长告诉我大黄是军犬,在执行完任务后管理不慎,与驻地一只民犬产生爱情,因违纪加之怀孕,基地怕军犬混种,让大黄从侦察岗位转到这里守弹药库,在哨所生下了小黄,它们的任务是每天两次单独巡视三个重要点位。大黄、小黄在驴车前欢快地奔跑着,让我倍感亲切温暖。

  哨所就在山路的尽头,处在阵地中间地带为一号点位,是通向山洞的咽喉锁钥。哨所是红色的,红砖红瓦,房顶上插了面红旗。从哨所往下望去,冷风袭来,一条长长的阴沟缭绕在山脚下,满山遍野长满了荆棘灌木沙棘树,全哨所加我七个兵。四周用砖垒墙或起垛,上面放一排铺板,铺板下面放东西,这就是团长说的大通铺。从此,大通铺开启了我的军旅生活,在心灵深处留下刀刻斧凿般的故事,焊接了我的人生岁月。当晚,哨所为我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宴会。大虎当兵十一年,是个志愿兵,他拿出两瓶康保老窖。新兵大顺悄悄告诉我,这酒也叫小茅台,是大虎攒了半年津贴,五年前从驻地酒厂买来的原浆老酒。本来这两瓶酒是大虎送给未来岳父的,相了几个对象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大虎三下五除二咬开瓶盖给我倒了一碗,他身材敦实如虎,一表人才,怎么成困难户了呢?我直率地问。谈过的姑娘我都看得上,可是人家没有一个看上我。第一个姑娘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志愿兵,后来知道了志愿兵就是兵,就跟我吹了,还说我虚伪,兵就是兵,干嘛还加上志愿。第二个姑娘嫌我海拔太低,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我高。第三个姑娘让我回老家安徽见面,正好山洞倒弹药太忙,要推迟一个月,她怪我不守信用,没见面就散了。大虎说着这些,一碗酒仰脖而尽。你要是给我介绍成对象,送你两箱康保老窖,和我老岳父一个待遇。

  我一拍胸脯爽快地答应,这事我包了。大虎又倒了一碗酒说,够哥们儿!班长怕他喝多了折腾,大声说请欣赏唢呐独奏,顺势给大顺递了眼色,扶大虎到外面醒醒酒。班长会吹唢呐,上世纪70年代的流行歌曲《北京的金山上》。新兵联欢会上班长曾露过一手,据团文化干事说,班长的唢呐已达到专业水准,曾经推荐到集团军演出队,上面派人来考察,让班长吹支别的,班长说不会。因为不识简谱,自然就没有调到演出队。政委考虑哨所生活单调,唢呐声响也能丰富官兵文化生活,班长就被分到了哨所。当时这个阵地山洞还没有完工,吹唢呐成了收工的号角。班长参加了山洞施工,了解阵地结构布局,就成了高地的老守备,年年是先进,成为团里的老典型,三等功就立了七个。一支老曲子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听说班长要吹唢呐,大家把耳朵全堵上了。

  夜深人静,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躺在大通铺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大虎的鼾声如潮,老兵梦话不断。我觉得这大通铺就像是架子鼓,弹奏着交响乐章,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驱散大山的寂寞。哨所冷清得很,每月除买粮,难得下山几趟。白天兵看兵,晚上兵看星。哨所任务就是每天巡视高地电话线,保障畅通,把守住弹药洞口,维护洞内首长指挥设施,这些工作重要但不复杂。负责寻线的小罗、小田两个兵闲得无聊,便拿起电话和团里话务班女兵耍贫嘴,倒也挺开心。可是,话务班来了个厉害主儿,把他们的通话偷偷地录了音,磁带送到军务股,连长挨了股长一顿批,连长批了班长,班长批了他俩儿。连队取消了两人的年假期,算是了事。后来,小罗和同村女同学建立了恋爱关系,稍有空闲就忙于书信往来;小田一门心思苦读数理化,挑灯夜战,后来考上了石家庄陆军学校。

  班长的对象要来哨所结婚了,可是没有床,班长想在地上搭地铺,全班不同意。我们知道班长这对象谈得不容易,谈了十多个都没成,三十五岁了就是找不到对象,这是去年班长参加军地文艺汇演时,他的绝活儿征服了一个文艺青年的芳心,这位姑娘不但心灵美,而且形象也比飞走的那几位好。全班都很感激她,怎么能让她睡在地上呢?后经全班讨论,由我负责从大通铺拆下两块床板,为班长搭婚床。班长的对象如期与班长在大山里完婚,在全班的夹道欢迎下,入了洞房,举行了帐篷婚礼。

  我们守卫的阵地都由山洞构成,当初这些坚如磐石的山,由于经年的风吹雨蚀,石头变成了碎片和粉末,石质不好,随时会从山上滚下。一天,我和大虎一班岗,巡逻山洞三号点位危险段时,大虎说他从小在山里长大,见惯了滚石,我没有他灵活,说我戴眼镜,洞里有雾,让我原地别动放哨,他快跑巡查几个山洞洞口,为了不拖累大虎,我只能服从他的指挥,我和他分开不到一刻钟,不幸发生了,我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巨响,一股烟尘从洞口冒了出来,我大叫一声,塌方了,大虎被砸在里面,等我们把他挖出来的时候,大虎浑身是血,腿断了,第一次见这阵势,我泪流满面,在大虎上救护车时,我对大虎说,对不起,我应该和你同行。大虎说,别哭,有危险怎么能让你上呢,我砸死了是个兵,你砸死了部队可要少了个将军,别忘了答应给我找媳妇的事。大虎被救护车拉走了,多次转院治疗,还是在北京301医院锯了腿,评了残后回到了大别山老家。大虎的坚强打动了荣誉院一位护士,和他组成了家庭,为了不给民政添麻烦,他专门学会了配钥匙等手艺,以补贴家用。

  那一年,小田也考上了军校,大通铺一下子突然少了两个人,但因山洞战备等级降格,弹药和重要物资转移,哨所减轻了守卫任务,也就没有再补充新兵。渐渐地,我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融入了大山的苍凉。早晨起来,或是巡逻归来,我都要对着远方呼唤,喊出了心声、喊出了豪情。老兵复员那一天,我和班长陪他到国道旁,老兵流下了入伍后的第一滴泪水,泪水洒在了石块上,石块消融了老兵的泪水。老兵向哨所的红旗敬了最后一个军礼,那一刻,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小黄在老兵前行的方向,不停地狂叫。大黄在一次晚间巡山与狼群遭遇,发生了战斗,为掩护小黄,被狼群撕碎牺牲了。此后,老兵一直负责带着小黄站岗。老兵只有一个要求,如果班长允许,他想把小黄带走。

  一年后,我完成了在1879高地当兵的任务,告别了大通铺,告别了大山。上世纪80年代末,因军事战略方针调整,哨所随即被撤销,恰班长也服役期满,带着家属回老家安置工作。国防高地移交地方开发红色旅游,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我们所在的部队整编后,踏上了保卫祖国的新征程,开启了人民军队信息化建设的新篇章。大通铺成为吃苦奉献的精神象征,那山那水那战友,始终都在我的心中,无论是在军营,还是转业到地方工作,都无法忘记,并深深地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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