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 象
她笔下的女性角色
都拥有独立的人生
作为编剧的张巍曾塑造出许多女性角色──30岁便成为世界500强中国区代理人力资源总监的杜拉拉、把小茶坊做成大酒楼的赵盼儿、突破禁忌公开行医并建立医女制度的明朝女国医……这些角色也代表了张巍的价值观──无论在任何时代,无论顺流与逆流,女性只要葆有积极向上、独立自主的精神,就一定能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张巍从小喜欢写作,考入北京广播学院(现为中国传媒大学)后,开始写短篇小说。她说:“那时我喜欢写一些文学作品中不常见的女性,比如餐厅小妹、小饭馆老板娘啥的。我有一种朦胧的感觉,对这类吃过一些苦,但仍然愿意去打拼,在生活的挣扎中还会保持积极向上状态的女性有着特别强烈的兴趣。”
上大学时,张巍给北京电视台写过主持词,为纪录片写过配音稿。后来她得到一个机会,为央视《影视同期声》节目写主持人串词。“之前的撰稿人比较文艺,基本都是书面语,主持人背词很痛苦。我从来不写艰涩的文字,全部是口语,简单说就是说话直白、不别扭。”《影视同期声》还会做一些影视剧组的报道,张巍借机观察这些片子后来播出的情况,她意识到自己非常喜欢影视,隐约觉得创作剧本可能更适合自己,便开始积极争取各种写作机会,逐渐进入这个领域。
刚做编剧那些年,张巍很迷茫:“我在写什么?我为了什么在写?我写的那些爱恨情仇、家长里短跟我的生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全是编的。我在自己编的故事里见天地了吗?见众生了吗?我都没见。”
写到第十年,她遇到了杜拉拉。“这部电视剧是我职业生涯的分水岭,它让我意识到,观众不光喜欢《渴望》的女主角刘慧芳,也喜欢独立有思想的杜拉拉。我要为这样的观众去创作,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从那时起,张巍走向了新的人生征程。她让数不清的观众跟着她笔下的人物一起喜怒哀乐,她将自己的人生分化成无数角色的人生,以编剧作品的方式负载着人生百态,以人物故事传递着她的价值观。
爆款剧可遇不可求
能吸引目标受众也是成功
问:您觉得什么人适合当编剧?
张巍:近几年影视行业相对有一点点寒冬,但我身边还是有很多人喜欢这个行业,想从事这个行业。首先我肯定这是好事。如果参与的人多了,那么这个行业获得的养分也就多了,会拥有更优秀的人才,创作出更多样化的主题,塑造出更多层次丰富的人物。有些新入行的编剧并不都是年轻人,而是其他行业的从业者,比如律师、医生、拍卖师,他们写自身行业剧本时有天然的优势,这不是编剧通过采访或是短时间的生活体验就能达到的。
问:就编剧的创作方式来说,跟您刚入行时有哪些变化?
张巍:现在的年轻作者,可能不需要像老编剧那样,要掌握大量历史知识,才能动笔写古装剧;也没办法像老编剧那样,在职场里体验三个月生活,才能写职场剧,他完全可以写披着职场外衣的“甜宠霸总”。这类剧本身就是脱离生活的,所以也就不要求内容来源于生活,它也是有市场的,有一波非常坚定和忠实的受众。
问:感觉现在的电视剧只有“破圈”才能成为爆款,才会成功,您觉得怎么才能“破圈”?
张巍:一部真正的大爆款剧,其实是可遇不可求的。今年一季度的爆款剧就是《狂飙》,后面三个季度挺难讲是否有超越它的作品。其实,一季度播了很多新剧,每部都不错。包括我们创作的《今生第一次》,这是一部直面生育议题下“坐月子”的小切口剧,刻画不同年代的月子生活以及女性成为母亲后的思想转变。议题切口越小,剧情走向越容易往纵深推进。这部剧播得也不错,但没有“破圈”。我们的观众大概率是有过生育经验、有一定人生阅历的人。恐婚恐育的人,或是不处于生育阶段的人,可能就不是这部剧的受众。这些人连看都没看,直接回避这部剧了。其实一部剧在目标观众群中拥有一定的穿透力,即便没有“破圈”,但在它的圈层引起了共鸣,这也是成功。《狂飙》就是老中青、男女都会看,它是一个真正“破圈”的作品。能否成为爆款是挺玄妙的事。扫黑破案类的电视剧很多都是老少皆宜的,有不少还是名角出演,但并不是每部都能成为爆款剧。爆款剧有一定的戏剧规律,但是一部剧在播出之前就去思考是否能爆,这真的挺难预测。
要有体会人之常情的能力
才能创造出情感丰富的情节
问:您能从编剧角度聊聊爆款剧到底“爆”在哪儿吗?
张巍:比如《狂飙》,我想编剧在做人物设计时,一定是对高启强的性格、前史、家庭,乃至说话方式,包括他与陈书婷的情感互动模式,都做了非常深入的思考与设计。我平时看这类题材比较少,但也被《狂飙》吸引了,因为它有强烈的戏剧冲突,有丰富的人物性格和成长展现。不仅仅是主角,围绕主角的数个小人物也都挺有光彩的。如果《狂飙》仅仅是讲善恶争斗,好人铲除坏人,我可能也不是它的观众,但它加入了强情节剧情,除了主线扫黑,还有亲情、友情、爱情,甚至江湖义气,我就能看下去了,觉得挺好看。
我再举一个例子,电视剧《潜伏》是谍战故事,在紧张的戏剧情节里,男女主角性格上的冲突带来很多喜剧的感觉,让这部剧变得更耐看了。我仍然记得余则成跟翠萍在机场分别的桥段,他们在机场偶遇,一句话也不能说,只能无言对望。余则成装成一只鸡的模样在翠萍的车前绕圈,这类情节不需要台词,人物铺垫到了,情感流淌到了,感情冲突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像我这种爱看情感剧的人,在其中得到了巨大的升华和满足。
问:能写出《潜伏》《狂飙》这类充满戏剧冲突的剧本,对编剧来说也是特别耗费心血吧?
张巍:肯定是的,编剧写起来很费劲。剧中的很多情感,无论观众是男女老少,代入进去,都会觉得太感人了,太难受了……因为编剧抓住了人类的普遍情感。我前些日子去看《毒舌律师》,这是一部爆款电影,打破了香港华语电影票房纪录,其中有句台词:“在证据、推理之外,还有需要探求的真相,还有需要被普遍肯定的common sense(人之常情)。”对编剧而言,观众是拥有“人之常情”的。比如余则成与翠萍在机场分离,我作为观众代入进去,就会产生很多联想:“哎呀,我心爱的男人就要飞走了,这辈子很可能再也不能见面了,我知道他为了更多人类的福祉,为更崇高的理想去奋斗了,这也是我的理想,我只能目送他离开……”当我们被特别崇高的理想所感染,被特别真实的爱情所感动,就会迅速被那种爱和崇高感裹挟全身……这类情节不是要求编剧要多努力地去写,而是要求编剧具备体会人之常情的能力,才能创造出巨大而丰富的情感情节。
问:看来编剧还是需要生活的历练,经历的事情多了,对人物的理解也就更透彻了。
张巍:为什么我们以前特别强调编剧必须体验生活呢?我觉得这得叫“沉浸式去生活”。人如果脱离了生活,就没办法写出角色在某个情境中应该有的反应,就成了瞎编。越是情感丰厚的情节,就越不能离谱,编得太离谱就容易悬浮。
忘我工作导致腰肌劳损
最痛苦的是反反复复地修改
问:能否回忆一下您第一次写剧本的经历?
张巍:我在电影学院读研时,有个同学把我介绍给他曾经合作过的制片人。制片人有一个剧本需要整改,算是救场吧,我试写了一集,制片人很满意,让我利用暑假帮他把20集剧本都改了。
问:两个多月修改20集剧本,太紧张了吧?
张巍:我感觉好像是将自己二十多年人生积攒的想法一次性全掏出来了。剧本完成后,导演和演员都非常喜欢,他们给了我特别大的肯定。我记得很清楚,写完剧本没过几天,有一天晚上,我在椅子上坐着,当我想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起不来了。幸好那天几个同学约好到我家聚会,用他们的话说:“恨不得破门而入。”他们连夜把我送到医院看急诊,诊断为腰肌劳损。还好那时我年轻,休养一段时间就没啥事了,但直到现在我的腰也不大好,时不时就要扎针灸做康复。这也是一种爱的代价吧。
问:首次创作特别顺利,获得了很多肯定,您觉得自己成功了吗?
张巍:那时我年少轻狂,误以为我的职业编剧康庄大道就此展开了。它让我误判了形势,以为做编剧太容易了。后来我慢慢发现,编剧之路充满荆棘,普遍情况是刚入行的编剧很可能接不到活儿,接到活儿的也很难做。比如,几个年轻编剧一起做本子,大家好不容易统一了意见,但跟制片人甲方一谈,立即被否定了。经过几番修改,双方终于统一了思路,这时导演来了,把之前的东西又都推翻了!创作的本子在这个过程中一次次被打破,重新建立,再打破,再建立。反反复复地更改,编剧十分痛苦,并且这样的事经常能遇到。
问:您觉得有没有自己驾驭不了的题材?
张巍:编剧的创作特别容易出现脱离自己生活的内容,但这并不是问题。比如我写《梦华录》,我没做过生意,但不妨碍我通过大量的案头工作、生活观察去创作赵盼儿这个人物。赵盼儿从小茶坊做到大酒楼的老板娘,她的经历从唐宋以来的话本里是能够找到的,从古往今来的故事里是能够看到的。我们把古代女性相关的经历从历史长河里提炼出来,虽然赵盼儿是宋朝人,她的生活可能是编的,但她的情感是真实的,是与我们的现实生活有关的。但是,如果让我创作一个霸道城主与一个霸道女国王的“白月光故事”,我就不会写。可能这是很受欢迎的一个门类,我妈就非常爱看这类“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片子。这类题材,别说生活的原型,哪怕是生活的影子,我身边也没有,我没法创作。
张巍自述
高概念、短而精的网剧
已成为新的创作方向
2014年,我出版了《电视剧改编教程》。后来,我认识了后浪出版社的负责人,他觉得这本书很好,想要再版。我想,与其再版旧作不如出一本全新的,于是与洪帆老师合作,结合近年来的热点、爆点案例,再加上我们创建的“能一剧本医生”公众号里积累的实战案例、剧本分析与课堂实践,辅以理论结合,创作了这本《电视剧编剧教程》。
我与洪帆是同门师兄妹,同一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共同就读于郑雅玲老师门下。那时我们经常一起在《北京电影学院学报》《电影艺术》《当代电影》上发表论文,通常做同一个作者研究专题时,他写作品分析,我写导演研究。他逻辑清晰,擅长架构;我感情丰富,文字细腻。在一开始做编剧的路上,我们也选择了彼此搭档。
我们入行时千禧年刚过,电视剧的体量基本以每部20集为常态,当时最红的编剧是海岩,“爱情+悬疑”双类型杂糅的写法是我们尽力模仿的目标。虽然经常被制片人教育,“电视剧要面向大众”,但私下里,我们俩最喜欢的还是看制作精良、台词隽永的日剧,盼着有生之年能写一部媲美《悠长假期》的作品,登上央视黄金档。
我读了中央戏剧学院的博士,洪老师读了中国传媒大学的博士,各自走向不同的创作方向。我与上海的几家公司合作,专攻都市情感与女性励志题材,热爱看各种行业剧、职场剧的我坚信,属于自己的职业生涯尚未真正到来。
这些年,电视剧的播出方式从一剧四家省级卫视拼播变成两家省级卫视拼播,又有APP平台加入。现在我同时是“优爱腾芒”四家的会员,虽然我跟洪老师共同教授的这门课依然叫“电视剧剧本创作”,但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无法区分我看的究竟是电视剧还是网剧了。在今天的课堂上,每部40集、单集时长45分钟的结构不再成为标配,而每部12集或24集,高概念、强话题、重人设、短而精的网剧已是学生们一致推崇的目标和方向。对于我们的创作和教学来说,每天都在不断变化,需要我们快速更新知识储备和教学方法。
得知我们打算为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电视剧专业的学生们写一本教材,但欠缺剧本范例,很多老师为我们发来自己的作品、提供授权。这种情谊非常珍贵,这些作品非常宝贵。我不敢说读懂了这本书就能上手当编剧,但我们创作这本书的首要初衷是实用,这本书最大的特点就是干货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