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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90年代,中专毕业的冯立分配到一石化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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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4月1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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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上世纪90年代,中专毕业的冯立分配到一石化当工人
工厂里有我难忘的青春岁月(图)
口述 冯立 采写 张一然
一石化老厂区

  天津第一石油化工厂于1970年7月投产,简称“一石化”,曾是天津市重点国有企业、利税大户。上世纪90年代,中专毕业的冯立分配到一石化当工人,在工厂度过了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岁月,亲历了天津工业发展的一段历程。一个普通工人的私人记忆碎片,相信会引起很多不同产业老工人的共鸣。

  子承父业分配到一石化

  到供排水车间当操作工

  一石化建厂初期,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选址在西郊区(今西青区)张家窝,离油田和码头都比较远。全厂三千多名职工,既有大中专毕业生,也有大字不识几个的当地村民,因为工厂占了村里的地,需要安置村民进厂。

  我父亲就是一石化的职工,我也顺理成章考上了天津石油化工学校。1994年毕业后,我分配到一石化,中专毕业生的干部身份转为工人,在检修车间当焊工。三九天在户外电焊,好几次都被电光打了眼,之后大半天时间几乎失明,看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还要爬到上百米的高塔作业,我特别怵头,腿都发软。有的工人一下子能扛起四五根几米长的钢筋,我扛一根都费劲,体力跟不上。上了十几年学,却没有用武之地,心里有些苦闷。

  没过多久,我调到供排水车间当操作工。这份工作没啥难度,相对轻松了,但工作环境挺考验人的。我记得夜里打着手电筒出去巡检,一脚踩下去,扑扑腾腾地响,估计不是黄鼠狼,就是大老鼠,也不敢细看,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夏天更难,工厂位于开洼野地,蛾子特别大,大到什么程度呢?不夸张地说,比小鸟都大,看着瘆人。但蛾子不咬人,可怕的是大蚊子,见人就猛扑,赶都赶不走,有点宁死不屈的意思。石化厂绝对不能见明火,所以不能点蚊香,老工人有智慧,把空调调到20℃,蚊子冻得飞不起来了。可问题来了,人在屋里得披着棉袄,屋里像冰箱,户外像桑拿房。每隔两小时我们就要到户外巡检,一个班次屋里户外进出好几次,忽冷忽热,很容易感冒。

  供排水车间最初是五班三倒,早班1点到8点,白班8点到17点,中班17点到1点。后来改成上12小时休24小时或48小时,周末和节假日都不休息。上夜班时需要加餐,食堂值夜班的师傅就骑着三轮车来送饭。车上有两三个大桶,要啥菜师傅就给盛啥菜,但不是免费的,得提前花钱买饭票,再拿饭票买饭。

  因为常年倒班,破坏了人体正常的生物钟,总有睡不醒的感觉,精神头儿不足,身体也出现了各种疾病隐患,比如我刚刚二十岁出头儿,腿脚受凉造成了膝关节疼痛,肠胃功能也有些紊乱。因为倒班,社交活动严重缺乏,慢慢地我竟然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了。那会儿总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但约个时间见面都难。

  厂里每天夜里派专人查岗,有的查岗人员比较随和,前半夜过来,这个时间段大家还都比较清醒。有的查岗人员专挑凌晨三四点钟查岗,这个时间段人最容易犯困。查到一次打瞌睡,直接扣钱,或罚没当月奖金。大家都怕被查到,但又不可能不打瞌睡,有的工人练就了一项“绝活”──举着报纸坐着睡觉。有时查岗人员来了,站在他身后,他竟能察觉到,还能把报纸翻过来,以示自己没睡着。

  一石化效益最好的时期

  福利待遇让人羡慕不已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一石化效益最好的时期,体现在职工福利上,特别突出。工厂建有完备的配套机构,如礼堂、保健站、幼儿园等,家属区安装了当时少见的闭路电视。我们厂还有几十辆班车。那会儿上班路程远的人,甭管是骑自行车还是挤公交车,都很辛苦,一石化上下班有大轿车,很吸引人。再有一点就是厂里经常发东西,用老百姓的话说,“有年是节的”。

  记得上世纪80年代,我十来岁时,我爸就总带着厂里发的东西回家。那年头儿效益一般的工厂啥都没有,好一些的也就是发个手套、帽子啥的,而一石化每个季度都会发一回劳保用品,平时发洗衣粉、洁洁灵,夏季防暑降温发啤酒、饮料、冰棍、冰袋。有时还发麦乳精、果汁,记忆中家里这些吃喝零食就没断过。在需要凭票购买日用品的年代,一石化发的福利,很大程度上改善了职工的生活。

  我小时候西郊没有像样的澡堂子,家里也没有洗澡的条件。每到快过年时,我爸就带我到厂里洗澡。男浴室里有个大浴池,小孩子们在里面乱扑腾。好多职工村里的亲戚也来“蹭流量”,浴池里人满为患,跟下饺子似的。不少人向往进一石化上班,就是觉得每天能在厂里洗个热水澡,太舒服了。

  我进厂没几个月就过年了,记得那年厂里发了鸡鸭鱼肉米面油,还发了鱼翅和乌鸡,这两样东西有钱也买不到。乌鸡大小不等,谁也不乐意要小的,负责发东西的人提出抓阄。但也有抓到小乌鸡的人不认账,非要换一只大的。

  发的东西太多,往家里搬都嫌累。说这话有点儿得便宜卖乖,但事实确实如此。夏天,单位给每人发了一箱大可乐。厂区特别大,抱着这箱可乐从车间走到厂门口就得十几分钟,再走到班车站,汗水把衣服都浸透了。等到站下车,又抱着可乐走回家,人都热虚脱了。还有一次发大米,50公斤一袋,也让我犯了难,背是不得背,抱是没法抱,把这袋大米弄回家费了老劲。

  一石化每年还组织职工旅游,包吃包住包车费,自己不花一毛钱。我去过杭州和北戴河,那时候要是没有单位组织,哪舍得自己花钱出去玩啊。

  1995年年初,我转正后,每个月能拿700多块钱工资,外加300多块奖金。记得当时大多数企业职工月收入在300元至700元,所以,一石化的职工是妥妥的高收入人群,再加上总发放各种福利,相当于额外收入,所以大家都很知足。

  努力参加自学考试

  想走出工厂去看看世界

  有个班长是当地人,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情商很高,处理各种问题、平衡工友关系、化解矛盾都很在行,很受工友们敬重。有一次他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你得有点儿上进心,争取当个班长。”我知道人家是好心,但说实话,我压根儿不想当什么班长,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离开工厂,出去闯闯,哪怕当个临时工也行。这个念头遭到我妈的坚决反对,在她看来,年轻人能在大国企工作,收入稳定、社会认同感也很强,有什么不好的?人不能不知足。我只好按下辞职的念头,但还是暗下决心参加自学考试,以备出路。

  大约在1997年,我跟一位老工人聊天,我说:“我觉得自己在工厂不会有什么作为,咱们厂也不如以前了。”老工人嗤之以鼻:“小伙子,有本事赶紧找地方走人。”周围的人都觉得我在说梦话,有人说:“你想的事都不是你该想的,你还是赶紧找个对象吧!”但是,厂里的效益确实出现了滑坡,特别是当时亚洲金融危机之后,全厂奖金减半,大家的心气儿都受到了影响。

  2001年“五一劳动节”之后,我们车间停工了,一个月只有三四百块钱收入。我在家看书学习,坚持跑步锻炼,把膝关节疼的毛病治好了。不少工友在家做起了小买卖,有人问我干啥呢,我说闲着,人家听完摇摇头。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参加自学考试,但因为倒班,没时间上辅导班,因此连考试用书都不知道该选哪个版本。考《票据法》,我从高教书店买了教材,把书背得滚瓜烂熟,也没及格。后来才知道有“考生指南”,才知道该用哪个版本的教材。另外就是英语关不好过,我用最笨的办法──背诵、默写英语课文,记住了单词,也有了语感,虽然不清楚语法为什么这么用,但凭语感也能做出判断。英语最后考了60分,我去拿成绩单时,问工作人员是不是给撩分了,他告诉我,即便是59.5也不会撩分。我暗自庆幸。

  2002年9月,公务员招考。我买了一本参考书,书里有简单的考试思路和六套模拟题。虽说简单,但却非常实用。我自己给自己限时,把这些题答得又快又好。最终实际考试时,我考了150多分,是那次公务员招考的最高分。因为笔试成绩比较高,面试就比较宽松了,发挥得也不错。2003年2月,我接到通知,到西青区人口计生委报到,同时也正式告别了一石化。

  多年后,我常梦回工厂。虽然那时我只是个普通的倒班工人,但那里有我的青春岁月,有曾经的同事工友,更是我父亲和我两代人曾经赖以生活的根基、引以为豪的工厂。我甚至想,要是能再为我们的工厂做一些事,那可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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